老管家一个人在墙头老泪纵横。小主子是李家最小的七公子,也是他觉得李家长得最好、也是最有傲气的公子,难得放下身段主动和人亲近。又因为是私生子的原因,不受府里其它主子的待见,小小年纪早熟,也不会撒娇,所以老爷也不怎么喜欢他。但偏偏小主子又是个看重血缘的,心里对老爷一直抱有期待。不过老爷这一次因为夫人就把小主子赶出京城,已经彻彻底底地伤到他了。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悠悠然消失在夏日熏风里,佝偻着身子往回走,不复来时的矫健。
他是老人了,少时就跟在李家老祖身边做事,现在的老爷——李尚书,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希望李家能越来越好,也舍不得小主子这么好的苗子就这样被埋没,所以主动请缨来了喜牙镇。但是从小主子不许喜牙镇的下人唤“七公子”开始,他就明白,小主子心里是恨上李家了。
屋内的四人完全不知道老管家的忧愁,吃完了饭,越家夫妇让灵犀陪着李昭然玩,两人一起去厨房收拾,越家想来没有什么“男人不进灶”的说法。收拾完碗筷,夫妇俩又进了作坊,越父心疼越母,尽管身子不好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两个小人并排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仙尊在阿布惊异的眼神下入乡随俗,据老管家说又轻微洁癖的李昭然看了眼小姑娘在自然不过的动作,也一言不发地在灵犀身边坐下。
肩并着肩,鼻尖萦绕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李昭然的耳尖不动声色地泛红,看着越家夫妇的身影在作坊里忽隐忽现。
他喜欢这里的一家人,很喜欢。夫妻和睦,家庭欢乐,哪怕灵犀只是个女孩,也备受宠爱。他们不富裕,但是彼此珍重,生活舒适。
如果可以投胎到这样的人家,也许他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不招人喜欢的李昭然了……
几乎是男孩耷拉下眉的一瞬间,灵犀转过头,一下子就看出来李昭然的低落,心里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为什么难过?”
李昭然看着院子里跳跃的光,突然就想说一点什么,他心里最厌恶、最软弱的角落好像让小姑娘知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娘是一个妓子,在李尚书南下的时候有过一夜春风,然后怀了我。她瞒着妈妈把我生下来,然后千里辗转找到了李尚书认亲,用一千两白银把襁褓里的我推进了李家。”
“从那时起我没有了母亲。李尚书子嗣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是一个娼妓的儿子又能有多受待见?索性我还是长大了,虽然那时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五六岁的时候李尚书可能是突然想到我吧,让我进了族学。我当时以为,我好歹是他的儿子,他的心里还是在意我的,开心了很久。于是我努力向上,认真听讲。结果就是被那些有母亲的少爷捉弄陷害,所有人都说我孤僻讨厌、荒废学业。我想着,没关系,等年末测试的时候,这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测试得了族学里的第一。但是引起了大夫人的不满,她害怕我抢了嫡子的风头,于是买通夫子和学生,说我作弊、品行不端。”
“李尚书相信了。准确的说他并不在意,大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然后我就从京城到了这儿来。”
“灵犀,我没有家人的。”
“那些所谓的父子兄弟都讨厌我、疏离我,我思考过很多次,是不是我真的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孤僻、厌恶、下贱……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一把捂住了嘴。
“不许说。”
灵犀的双眸里满是水光,她承认,她心疼了。高高在上的仙尊唯一亲近的小徒弟,怎么可以这样被人欺负?怎么可以有人让他这样迷茫无助?
“李昭然,你很好,真的真的很好。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
四五岁小姑娘的脸还很稚嫩,表情却意外的认真。仙尊的小徒弟自然是最好的、最讨人喜欢的,谁都不可以诋毁,他自己也不可以。
李昭然的鼻头有一些酸,心底的翻涌被他死死忍住。这个小姑娘是上天补偿他的,如果能早点遇到就好了,他也许会比现在更优秀。
屋外的光炽热着,融化了所有的阴暗和委屈。李昭然想,小姑娘是他的,一定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