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平王习惯地早起,在桃花院时,婉玥从不让婢女伺候更衣,喜欢亲自为夫君穿衣,束发。
自婉玥入府以来,平王的外衫也多了几样款式,不过大部分颜色偏素净,他也就没说什么了。
她细心为他穿好白色的内衫,拿过一条绸缎面料绣着云纹的淡蓝色腰带,他瞥了一眼腰带,这针脚似乎有点眼熟。
“这是哪位绣娘所做?她的绣艺挺好的,不如召入府里。”
“……”婉玥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系腰带时,刻意多用了几分力道。
“紧了些。”
“不紧。”
看他憋得难受,心软地又松了松腰带,想着不能跟他说因为没认出是自己绣的腰带,而故意为难他吧,叹了一口气,似乎妥协了他的迟钝。
她转身,从旁边的木架上,取来淡蓝色薄外衫,为他穿上时,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新人入府,按礼是要来奉茶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你处理就好,难得爹爹让我休息三日,今天想出府寻一把好琴。”
“你可别惦记苏府那把琴。”
“玥儿,此事过了这么久,上次弗了人家的意,怕是得罪了她,怎会再给。”
“哼,谁知道她是送琴,还是别的心思。”
“你呀……。”他笑着摇头。
她望着眼前的人,愣了一下,随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他耳根红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往后挪了一步,坐到铜镜前,咳嗽一声后,说道:“束发吧。”
“希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笑笑。”
“嗯,好。”
她站在他的身后,用一把桃梳,为男子整理乌黑的长发,银冠束发,用一支白玉簪固定,铜镜里的他,多了几分精神,也显得更加温润。
收拾妥当后,莲心开始让人传膳,他在桃花院用完早膳,在外面的亭子歇息片刻。
外面的婢女禀报,白侧妃和齐侧妃前来奉茶问安。
“王爷、王妃福安。”二人奉茶,行礼道。
“嗯。”
“二位妹妹不必多礼,快坐”她示意莲心把备好的礼物,拿给二位侧妃的婢女。
“谢王爷,王妃。”
“我先出去了。”他起身,柔声道。
“王爷,最近外面不太安全,多带个侍卫一同。”
“好。”他嘴上答应,实际只带走了阿木。
“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妾真是羡慕。”白侧妃道。
“王爷对家人,皆是如此。”
“王妃,梦侧妃来了。”
“备些茶点,若你们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是,王妃。”二人起身离开,看见梦兮时,白侧妃莞尔一笑,有礼有节,但齐侧妃冷哼一声,丝毫不给对方颜面。
二人走远后,伺候在桃花院的婢女们,也被遣退了。
“如何了?”
“派去的乌鸦,禀报说齐国公主,不在皇宫。”梦兮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王妃妹妹,为何笃定齐侧妃不是齐子鬟?我烟月楼的人,素来打探消息灵敏,但未曾听闻双生女一说。”
为何笃定?她笑而不答,盯着瓷盘里的糕点出了神。
前世,她还为贤王妃时,与齐国公主打过照面,齐子鬟刁蛮任性,尽管在王府作,但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眼里断然不会有自己最熟悉的杀意,还有那种骨子里的淡漠感。
她曾几何时,也是穿梭于官家小巷,暗杀那些所谓的敌人,从来没有过心软,唯有同类人才能从看似清澈的眼里,看出世态炎凉,冷若冰霜的情愫。
而齐国公主有孪生姐妹的事,也不过在一次暗杀任务中,无意发现的。那时她与那人合作,杀了齐国君主,齐国乱,齐侧妃也没了用处,便被贤王冷落多年,郁郁寡欢而亡。
“齐国夜魅,杀人无形,比起烟月楼的手段,她才叫残忍。”婉玥喝一口茶,拿起一小块点心,毫不避讳地说。
毕竟现在的平王府,已经在她和梦兮的掌控范围,烟月楼的女子,潜入府邸伺候左右,府卫也是筛选再三的清白人,所以这里比皇宫还要安全。
“齐国夜魅,我自是知道,它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确实厉害,但易容术方面,怕是薄弱。”
“夜魅虽是一个组织,但它能在江湖掀起一场浪,没有皇室支持,怕也存活不了多久。你继续追查下去,我想齐子鬟或许被他们看着。”
“嗯,好。”梦兮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蹙眉道,“太甜了。”
“是吗?”婉玥伸手,拿了一块梦兮吃的那种糕点,果然有些甜腻,但自己还能接受。
“喝点茶,去去腻。”
“王爷似乎只带着阿木出府了。”
“不必担心,战王在外面安排的影子,定会跟着的。而且我的人,也会看紧的。”
“你说王爷会不会发现什么?”
“……暂时不会,我们终归是为了王府,人不犯我,我绝不犯人。”
“嗯。”梦兮低着头,觉得王妃聪慧过人,自己远不及她,王爷定是慧眼识珠,才爱她如此的。
府外,平王与阿木在城西闲逛,总觉得有人跟着。
“阿木,我虽武功尽失,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跟着我们。你且去查探,看是谁家的尾巴。”
“爷放心,是战王的人。”
“这次,我醒来之后,总觉得什么东西变了。王府里的人,大多不熟悉,你可仔细调查了?”
“那是梦侧妃的人,都经过严厉筛选的,爷不必担忧。”
“……如今我还真是成了闲散王爷。”他低头笑道。
阿木很少看见王爷笑了,不知为何他今天也很开心,王爷醒来之后,不似之前那般厌世。
琴店内,平王挑选一番,也没有心仪的琴,与店家老板沟通,打算订制一把。
“平王殿下福安。”
闻言,他抬头望去,看见苏婉琴抱着一把古琴,面纱遮面,眼含笑意。
他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苏婉琴前世会爱上自己,又那般执念。
“苏二小姐安。”
“那日,王爷忘记带走它,臣女便擅自留下,几次想送往平王府,但得知殿下不在,也就没去了。”
“有劳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女子拉住衣角。
“王爷且慢。”她顿了顿,红着脸说,“忘却乐师你……好久未曾去清乐居了,幼时我常听你的曲子,不知是否……还能有兴再听一次“恨离”?”
他打量起苏婉琴,突然和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
年少时,自己痴迷琴乐,有机会出宫,便去城东的清乐居,掩面而奏,成了最受喜爱的乐师——忘却。
他每次的报酬,都用来接济郊外的贫苦人,也会为他们演奏一曲,而一个娇小柔弱的小女孩,引起他的注意。
她似乎是一个人,衣服脏脏的,眼神空洞,像是失去最亲近的人。
鬼使神差地随她来了这里,清乐居不似当年热闹了,他习惯地坐在角落,她紧跟着,思绪万千。
二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听着台上的乐师抚琴,桌上是一壶青翠龙井茶,一盘梨花酥。
她俯身,为他奉茶,他有些发愣,看了看眼前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冷哼一声道:“贤王还真是本王的好弟弟,年少往事也能挖出来给你。”
她坐下后,笑而不语。
他眯着眼,不屑地打量她。
别人不知苏婉琴,可他却熟悉得很,尽管前世与她有名无实,奈何这个人,偏与他接触,说了许多往事,若不是刚才无意想起来,怕是真被骗了去。
“平王殿下,既然知道了,臣女也不打哑谜。”她声音柔柔的,继续说,“这消息,是从贤王处所得,但并非他告诉的。贤王婚期将近,那日去苏府,寻臣女叙旧,可臣女不再欢喜那样的人,所以没有应邀。”
“……与我何关?”他起身准备走,她也不恼,淡淡一笑。
“婉玥姐姐嫁入王府,本就为了给王爷冲喜,她对贤王的爱慕,臣女清楚得很。如今的平王府,与其说是平王殿下的,不如说是苏婉玥和贤王的。”
他重新坐下,温怒道:“本王不会信你所言。”
“婉玥姐姐,离开齐州的那段日子,你就不好奇她在何处?”
“……”
婉琴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那是婉玥的贴身信物,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玉佩,是臣女从贤王处偷拿的。说来也是好笑,贤王明知道她如今是平王妃,还把这等东西光明正大带在身边,我便想着拿回来,归还于平王殿下,免得被有心人发现了。”
“为何?你二人不是关系匪浅?”
“落花流水,缘深情浅罢了。”她喝了一口茶水,拂袖,用着一惯的手段,泪眼婆娑,言语多了几分柔情。“臣女虽绣艺不佳,才思不及婉玥姐姐,但也是个风雅之人,听闻平王殿下就是忘却乐师,心生欢喜。那夜合奏,与王爷一拍即合,似佳音,如挚友,自不想王爷被人蒙骗。再者,是想借此机会,求王爷帮助。”
“玉佩是婉玥的贴身之物,流落在外确实不妥,既然苏二小姐愿意归还,本王感激不尽。只是……”他话到一半,又停顿下来,苏婉琴确实是个风雅女子,前世二人再不和睦,他也是尊重于她,想到她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心里多少有点触动。
“只是既然苏二小姐,无意于贤王,那便离他远点,寻个好夫婿,别再执着于其他的事。”他温言道。
“臣女难以约见王爷,才出此下策,还望不要见怪。”
“不会。”
“臣女的姨母,在苏府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臣女想带她离开苏府,但又不愿依附贤王,所以带着此物,与王爷打个商量。”
“好,此事就交给本王,你听候消息就是。”
“多谢王爷。”
他没有回应她,只是拿走玉佩,缓缓起身离开了,在外面侯着的阿木,看见王爷的眼睛布满血丝,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走上前,关心道:“王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他推开准备扶自己的人,大步上前,与阿木拉开距离,恍恍惚惚地离开清乐居,去了郊外湖边。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内心深处的不安,让他无暇顾及后面跟着的人。
拿出那块玉佩,紧攥在手心里,喃喃自语道:“你用命换来的我,似乎还是输了,可……又多了不甘心,你说得对,执念终究是害人害己。”
微风轻起,细雨蒙蒙,他呆站在那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木跟在不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半步,看着雨越下密,担心王爷身子受不住,还是上前劝慰他回去。
“王爷,你大病初愈,不宜淋雨,还是早些回去。”
“阿木,我如今不过是个闲人,但想来还是要为百姓做些事。”他把东西放在袖中,眼里多了几分坚定,又少了些许情感。
“你随我多年,自是知道我无意权力之争,但贤王并非良主,天下百姓有个贤君,我才安心。”
“王爷要做什么,阿木不会问,但会一直支持你。”
“嗯,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是。”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漫步在街道,走回了平王府。
苏婉琴回到苏府,知道贤王之策,有了期许的收获,心想平王素来自视清高,断不会容忍于王妃旧情难忘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平王纵是心有不甘,面对那个人时,依旧恨不起来。这样的策略,虽然离间了他与她,但也推动他想拔除贤王势力的决心。
回到王府,他闷闷不乐,自己去了寝殿歇息,而桃花院的屋里,苏婉玥听到属下禀报的消息后,若有所思。
她有些怀疑苏婉琴会不会又喜欢上平王,心里很想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方才用膳时,旁敲侧击问了几句,都被平王搪塞回去。
这一世,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平王的性格似乎变得阴沉,又有些淡漠,而且桃花运比赵允沐还旺,想到这里,她捏紧手中的杯子,茶水洒了出来,烫红的手背,泛着水珠,她放下杯子,擦拭干净。
这一夜,她未眠,他亦更难眠,二人的心思,被藏着掖着,自然有了疏离感。
第二日,二人各自用膳,他携带二位新入府的侧妃,前往皇宫面圣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