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晗第一次见到梁玉照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在她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
那条小巷并不通向何处,尽头是一面长满青苔的石墙,巷子虽然不深却也黑黢黢的,柯晗经常路过这里,却从不曾留意。
两年前她年方二八,到了许嫁的年龄,却无人上门提亲。
街坊邻居都说柯家有个女儿长得极好,却养得像个男孩子,成天的往外跑,女儿家擅长的绣活也做不好,连片叶子都绣不出来。
说好听点是开朗外向,说难听点就是这女子野得很。
这些话自然是传到了柯家,柯父发了好大的脾气,狠下心把柯晗拘在家里,不让她出门。
拘了半个月左右,他想着女儿总算知道收收心,不总惦记着外面,心里很是欣慰。
没想到邻居找来,说是柯晗在东街和张瑞家的小子打起来了,他着急忙慌地跑去,心里却不怎么相信打架的是自己女儿。
到了东街一看,那在地上与别人厮打成一团的人,还真是本应在家里的女儿。
柯父觉得实在丢人,拧起柯晗的耳朵便往家里走。
回家后问她为何与别人打架,柯晗脸上还存着怒气和倔强,半晌才回答道:“那小子说我嫁不出去,是因为爹娘没把我教好。”
柯父满腔的火气瞬间被浇灭了,反而生出一股愧疚之情,看着女儿不肯低头的模样,叹了口气。
他早年走南闯北,交了不少朋友,也存了些钱。回到家乡后便置办了宅子,娶了个贤惠的妻子,生活倒也和和美美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妻子身体孱弱,成亲三年多才有了生育,生下的是个女娃,之后肚子再无动静。
不少人在他面前冷嘲暗讽,说老柯家是要绝后了,他却丝毫不理会,天天抱着刚生下的女儿,看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儿,心都要化了。
就算生的是女儿,流得不也是他老柯家的血吗?谁说女儿就比不上儿子,他定要教出个好女儿来给他们看看。
自此他便在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请了教书师傅,还有一个绣娘来家里教柯晗,要她识字作画,女儿家的本领也都要学好,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不让她松懈。
没想到柯晗五岁那年,跑到冰上玩耍,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救上来的时候就剩了一口气。
他请了不少大夫来家里,还有两个江湖郎中,却都说救不回来了。
祸不单行,家仆来报说他一个生意上的好友跑路了,几个月前,他刚刚在这个好友的生意上投了所有积蓄,还有特地向别人借的钱,全都投进了这个无底洞。
为了还债,只能卖掉宅子,遣散奴仆,在柯晗还昏迷着的时候,一家三口从大宅子里搬进了一个破败的小屋。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之前的美满日子一下子被老天爷收了回去,连唯一的女儿都要搭进去。
他安抚着妻子,心里骂着老天爷,以为走到了绝路,没想到柯晗竟醒了,还一天天地好转。
他不再埋天怨地,还和妻子特地去烧香拜佛,保佑他的晗儿平安顺遂,甚至连被卷走的钱财,在他看来也是破财消灾。
从那之后,他对女儿不曾有一丝半毫的严厉,她想干什么就去干,只要活得好好的就行。
……
柯父想起前尘往事,想着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才让女儿嫁不出去。
当晚,他便与老妻商量,要不搬去别的地方,给女儿说一门亲事,或是找个外乡人,让女儿远嫁。
柯晗若是再不嫁,只怕成了老姑娘,他们俩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她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柯父便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柯晗却放下筷子,死活不同意。
在柯晗看来,她年纪还小的很,若是在前世,她才刚刚上高中呀。
有必要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甚至还要为此背井离乡吗?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同柯父柯母说,只能摆出了犟脾气,说自己不想嫁人。
若是平日,柯父定会顺着她的意,这次态度却十分强硬,让柯母明日便去找媒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外乡未嫁男子。
柯晗见他们俩虽谈论着她的终身大事,却压根不在乎她的意见,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扭头便离了家。
她抱臂走在路上,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路边的野草,依旧是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次她真的着急了。
万一柯父柯母真的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怎么办?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且嫁过去后,定要被条条框框的规矩限制住,哪能像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来。
实在不行,离家出走好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便被柯晗掐灭了,离家出走说说轻松,真的离开了她能去哪儿?又以什么为生计?
况且她来这个地方已经十多年了,她早已把柯父柯母当成了自己的父母,哪能说扔下就扔下。
柯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经过了每天都会路过的巷子,却敏锐地听到了一声痛哼。
那痛哼声似乎…是从那条幽暗的巷子里传来的。
她停住脚步,往巷子里看去。
虽然已是早晨,天色却是一如既往的阴沉,巷子里光线很暗,尽头的墙角放着许多废弃破旧的竹簸箕、木笼。
浮镇雨多,这些老旧的簸箕木笼应该是放置在外面,一不小心浸了雨水,连烧火都用不了,才被镇上百姓丢弃在这里的。
这些东西在墙角高高堆起,看不出什么古怪,柯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由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想要提步离开。
突然,最顶上那个倒扣着的竹簸箕动了一下,露出了…一缕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