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正殿的大门后,原本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看见高高在上的皇上坐在龙椅之上。
可是实际上空无一人,不对,一位充当家具的官婢带着他往正殿后面走去。很快他被带到了角落的一处房间,有点像那种酒店的包间。
当然实际上即使如此也要比安德烈曾去过的那些酒店富丽堂皇的多,但说到底建筑再怎么给高贵的人使用,实际上也都是那些样子。
在走进去之后,他看见了在长方桌尽头的皇帝陛下。这位威严的老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头发变得花白,只有一点残余的金色留下。
他依旧有着狮子般的威严,但也仅仅存在于依旧有神的眼睛里了。
“眼睛里藏着一头狮子”,安德烈不禁想起了曾经经常被滥用的一句话,说实话这句话一开始听着还是很帅的……当然在这里实际上是狮子只能藏于眼睛之中了。
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魔法能不能延年益寿或者让青春永驻,至少看皇帝陛下的样子是有点难度。
时间果然还是要比这些神秘学伟大。
在皇帝的左手边坐着的是那位羽扇纶巾的首相,他面色如常,正与皇帝陛下碰着杯,看起来完全没有像南杰瑟所说的一样刚刚起过争执。官婢将他带到了长方桌的另一个尽头,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直视皇帝的眼睛。
“小婿贝热拉克参见陛下。”
“贤婿来得正好,请坐吧。不必多礼,这只是家庭聚会罢了。”
皇帝陛下露出和善的笑容微微颔首。
首相的家族似乎也和皇帝陛下的众多儿子之一有过婚姻,说是家族聚会倒也没错……
面对大型食肉动物的天然畏惧和对绝对权威的天然敬畏让安德烈坐下的时候也畏畏缩缩,就连官婢端上贝热拉克的名料理之后也没敢举起刀叉。
虽然眼前的超大鹅肝看起来确实不错,但紧张和刚才吃的太多严重妨碍了安德烈的积极性。
这时候官婢又端上一杯酒,那仿佛红色琥珀的色泽在开着魔法光的餐厅里闪闪发光。这杯酒被放在安德烈右手边,看起来是给他喝的。
“这是皇家的无忧酿……”阿尔法在他的耳边感慨,“在贝热拉克可是专为皇帝的御酒,说起来我都没喝过呢。可惜现在我也尝不到味道,有空你喝完了给我回忆一下。”
但安德烈只看得见皇帝和首相阁下酒杯里那金黄色的液体,那是沙兰“特产”的啤酒。给自己的是特别待遇,御酒”这个单词也让他有点慌乱,这是想玩哪出?
难不成是暗示要把他封回贝热拉克当异姓王?安德烈可怜的脑袋瓜,只能想出来皇帝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还怀念故国。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大度或者没注意。
总之,皇帝的心哪是自己能窥探的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安德烈出于本能想要换一杯酒,这可不是能在这时候喝的东西……就在他四处张望寻找侍从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端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来,大家干杯。”
他以亲切的,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安德烈的纠结的温和笑容举起了杯。在旁边的首相也跟着举起了杯,但他的眼神明显在观察自己……安德里绝望地想。
不过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忍住忧郁,以死了就死了的心态也拿起了那杯属于自己的御酒。给他这杯酒的是皇帝本人,他是没喝过御酒没见过世面的将军。
如果皇帝是故意为之,那就是皇帝的问题;如果是无意间正好倒上了这杯会被有心人大作文章的酒,那就是下人们误解了皇帝的命令。总之,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
有什么事情喝完再说,安德烈判断强行打断皇帝的提议更加糟糕。
他怀着喝毒酒的心情一饮而尽……不会真的是毒酒吧。
虽然安德烈过去没有喝过酒,但在来到这里之后也喝到了很多——感觉味道不错,作为断头酒也是满分。
“啊哈哈哈,”皇帝看着他将空空的酒杯放回桌面,“伯希,你看,朕说的没错吧?”
“陛下圣明。”
首相则是露出了有点厌恶的表情,但皇帝并不在意。
果然是皇帝的授意吗?安德烈的眼睛看着残存着血红液体的杯子。这也是测试……测试自己的服从性和政治敏感度?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聪明,就会被怀疑?
也是,自己附身之后做的事看起来是很不符常理,果然还是应该从一开始就好好饰演一个毫无政治嗅觉并且短视怕死的武夫形象……可这对他又是何其难?说到底,还是穿越本身的错。
“说起来,安德烈,去教堂读书的感觉如何?”
“每次都让小婿受益匪浅。”
“刚刚学习完就赶过来,想必也饿了吧。”皇帝陛下以不带任何恶意的语气督促着安德烈对自己的胃进行再一次的处刑,“这是私人谈话,不用在乎礼节,顺便跟朕说说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安德烈咬了咬牙。
“我在教会里遇见了一位高人,和他的讨论让我收获良多,以至于我有点疑惑如此虔诚而德行高尚的他为什么只是一位普通信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推荐他在教会里担任要职,也希望陛下您能也对他有所了解……”
“那个‘太阳’对贤婿你而言是普通信众吗?”
安德烈的心脏又一次承受了它所负担不起的重量——已经监控到这种程度了吗?所以才一见完面就弄出这么多事……
“陛下,请原谅小婿的用词。”安德烈低下头,让自己表示歉意的同时隐去自己无法控制慌乱的表情,“只是小婿没办法就这么直接控告一个人是乱臣贼子,只是感觉放着他不管可能会有风险。”
“你在担心什么呢?”皇帝哈哈大笑,“安德烈你太小心了,不用担心的。你在他面前不是那么义正词严吗?你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不是吗?”
“是……”
义正词严?安德烈回想了一下那个虚与委蛇的自己,不管从哪里都看不出来有和这个词相连的可能性。
“不用觉得谦虚,难道你以为会有人认为你在邀功吗?朕听说贝热拉克人常被人说是骄傲自满,可朕觉得就当个闷葫芦反而有害。世人认为做好事应该不留名字,但是不留名字怎么让别人知道你做了什么呢?”皇帝轻轻地继续抛出一个又一个惊雷,”太阳对你可是称赞不已,你也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才对。“
这家伙……安德烈回想着那个不可名状之物。你和皇帝陛下居然是一伙钓鱼的……那事情就通顺了一些,皇帝一定是在让太阳测试完成之后,才决定召见自己的。那克里斯提的事情呢?是碰巧还是皇帝的又一个压力测试?
“快吃吧,这是你家乡的名产对吧。”皇帝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有很多人因为你的身份怀疑你,在我看来都是毫无道理的指责。你已经做出了很多事,我能相信在你心中沙兰已经成为最重要的存在。”
“感谢陛下信任。“
他的情报看来完全来自“太阳”,除非陛下有虐待下属的胃的嗜好。那么,不用担心自己的行动完全受到掌控,这是个珍贵的情报。
虽然对现在的胃不太友好,但能吃的话还是要多吃些。
“多去教会是好事,不过。”他顿了顿,“虽然朕知道大环境对贤婿你不好,但是也不要太害怕了。朕知道每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所担心,但接着去寻找去除恶灵的方法什么的已经没有必要了。”
“陛下?”
皇帝知道自己去寻找“去除恶灵的方法”这件事很正常,毕竟哈维肯定会上报。
但没有必要?那可是正牌的敌将,国家宽大到这种地步了吗?
“老实说,确实有过恶灵,但它在贤婿你进入圣堂的时候就已经被消灭了。”皇帝哈哈大笑,“这些魑魅魍魉又怎么可能敌过伟大的星神呢?”
“那么……”
“不用在意这些,稍有不适也只是贤婿压力过度引起的不良反应罢了。”皇帝说,“俗话说疑心生暗鬼对吧?如果还有不舒服的感觉的话,就去请御医帮忙看看也没问题的。”
“谢主隆恩……”安德烈头低的好想要和用鼻子尝尝鹅肝的味道,“能被陛下关心,小婿已经舒服多了。”
阿尔法则是在他耳边淡淡补充着用来分析的情报。
“圣堂的光可没有干掉你哦。”
……
假设皇帝在这么高兴的情况下没有说谎。
事情就很容易理清楚了。
皇帝原本确实是想要安德烈做一辈子的花瓶的,因为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投降的这么快,性情也有了很大变化。但是随着情报的逐渐流入,皇帝也逐渐发现了一个可能性。
安德烈为了让阿尔法快点消失正在寻找驱除恶灵的方法。但在皇帝看来,安德烈的转变反而是那个恶灵的功劳。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需要自己,但皇帝一定是需要继续被恶灵附身的自己。所以在经过一定时间的压力测试之后,自己就被召见了。
真是性急啊,难道要出什么大事吗?而且就安德烈看来这件事并非没有隐患:那个“太阳”对皇帝陛下说了谎,至少安德烈相信自己的实际表现不足以取信皇帝陛下。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皇帝相信了自己有说过什么激烈言辞,才为了忠肝义胆的自己不至于义愤之下误拔出皇帝的棋子而紧急进行召唤呢?可是,也没必要用克里斯提作饵……
无论如何,情报太少。现在知道的只是至少“太阳”也有属于自己的小心思……安德烈用刀叉分开鹅肝,决定无视这个问题。说到底他对皇帝陛下的忠义也就这一点,而且天塌了下来也会有首相担着的。
不知道皇帝陛下希望自己有什么用处,但地位应该会高一些,毕竟就连护国骑士团的人都开始接触他。“被恶灵替换的原前敌国皇帝”确实会是好用的棋子,知道内情的皇帝能对他信任无比,作为一个象征也能团结相当多的人,而且忠心耿耿的群臣也会自觉对他进行排挤和监督——而且有着历史包袱的他也确实很难结党营私。
伴君如伴虎,安德烈最大的梦想其实只是做一个圆滚滚的米虫而已啊。
他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深刻的认识到了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