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中,夜凉如水。
为了不被追杀者发现,不能生火。一片幽黑中,小溪在月光下泛着盈盈波光,不时有哗啦的水声响起,少年赤裸的上半身在水面上,用手舀着水往自己身上泼,一边泼一边搓洗。
岸边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块大石,一个身影正坐在上面。
大石后面就是树林,夜里,显得格外黑,格外静,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穿插了几声鸟叫,像合奏曲,如此和谐。
“呜呜……”
突然响起的呜咽声显得很突兀。
大石上的身影扭过上半身,看向大石下面背光的阴影处。
悠悠转醒的原弗胭,察觉脸上有些刺挠,睁眼,一片黑暗,心下不自觉一紧,这是哪儿?手下传来的触觉,好像是草?
脑子渐渐清明了些,才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地上,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不会还在从马上摔下来的地方吧?
他们真不管她?!就那么走了?!
不过……她好像记得自己摔下来的时候,是背着地。
不管了,得赶紧起来!谁知道山里会不会有豺狼虎豹,她可不想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试着撑起胳膊,想站起来,背上传来的痛楚让原弗胭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趴了回去,不敢再动,等疼痛缓去。
她不会摔得半身不遂了吧!?
也许是因为痛觉,让她的自控意识有些分散,也许是需要一个宣泄,因而,那些近日来一直被她压制的往事和情绪渐渐浮现出来,双眼被水雾弥漫。
为什么!她如何都想不到他会背叛自己!他们从下一起长大,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哪!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脑中浮现他将刀捅进自己身体时那副凶狠狰狞的模样!以往总是对她报以笑容的那张脸慢慢被撕成碎片,飘向黑暗。
所以……平时的情义都是……假的吗?
他到底……为什么……
脑海中倏忽又换成了另外一张熟悉的脸。
哥,你还好吗?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的死流泪呢。
大概……没了我,你就可以一往无前了吧……
不管如何,我都是希望你好的……
哥……我好想你……
呵~她又觉得心在一揪一揪的疼了,泪水止不住的往外冒。她咬牙抵住喉间发出的呜咽声。
突然,身旁一个重物落下,吓得原弗胭霎时禁了声。
什么东西?!豺狼?虎豹?是自己的哭声把它们引过来了吗?
她一动不敢动,更不敢扭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额……装死有用吗?
墨岩彻听着从大石下传上来的呜咽声,鬼使神差得一跃而下,落在她身旁,却察觉对方突然没动静了,便又向她走了两步。
原弗胭趴在地上,所以,从地面传来的脚步声,非常清晰,声音越来越近,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别说她现在动弹不了,即使可以,也跑不过野兽啊!
野兽是先咬她的腿还是胳膊?
估计是脖子吧,一招致命,再慢慢享用。
“醒了?”一道悦耳的男声从上面传来。
是人?!
原弗胭下意识转头看去,但因角度和夜色,只看到一双脚。
是谁?之前那两个人吗?
忖度间,她忘了回答对方,而是直接问他:“你是谁?”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墨岩彻说完,就要去马上的包袱里取些干粮,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痛呼,掉转步伐,快走几步回去。
原弗胭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能起身,反而被背上的伤扯得痛呼。
突然,一双手出现在自己腋下,将自己从地上半拎起来,扶靠大石坐着,接着又是那个声音响在头顶,“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随即,原弗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走开去。她这才发现不远处似乎站着一匹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后,那个身影又回来了。
她一瞬不瞬得盯着那个身影,想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身影越来越靠近,面容也渐渐显现出来。
原弗胭不敢置信得看着他,双眸圆睁着。
墨岩彻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将手中的干粮递过去,却见对方泪眼婆娑得看着自己。
他眉头微蹙,猜想这小尼姑大概是疼哭了。也是,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一定伤得不轻。
正想着,要不要哄哄她,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哄哄应该就不会哭了吧。或者,让阿行来解决?算了,那小子急脾气上来,说不定没把人哄好,可能,反而把人揍一顿。
哎~这都是他惹的事。他又得给那小子擦屁股。
他正琢磨着,却听到她喊了一声“哥哥”,嗓音软软弱弱且委屈,抬眼看去,却被她扑了个满怀,愣怔后,眉间的褶皱多了几条。
他一贯不喜与人如此亲密。平日,他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与人为善,但笑意从不达心底。但别人看来,他与谁都交好,但他自己清楚,他很难与人交心。
原弗胭感受到他的抗拒,急切且哀求得又喊了一声“哥哥”,手臂抱得更紧,生怕对方会消失,整张脸埋在对方怀里,克制不住,涕泪横流,“哥,你是吗?我是在做梦吗?你是来救我的吧?”
听着无助彷徨的哭声,墨岩彻下意识将手上推的动作改为揽,轻轻抚上她的肩头,感受着手掌下单薄瘦弱的身体,心里不由又软了两分。
原弗胭情不自禁,之前被打断的情绪又卷土重来,抽抽噎噎得哭着,似乎要把连日来的委屈、悲伤、不安统统宣泄出来。
她不管了,她真的很想好好大哭一场,不管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哥哥,就当她是在做梦吧。
最后一次,让她最后一次在哥哥怀里放肆得哭一场吧。
情绪越堆越满,哭声,眼见着越来越大。
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你们抱在一起干嘛呢?”
原弗胭刚要上扬的哭声,硬生生被掐断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
一时间,万籁寂静。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一瞬间,理智全部归位,脑子一片清明,低着头,默默从人怀里退出来,往后挪了挪屁股。
抬手擦着满脸的泪痕,暗恨自己放纵失态!看到近乎湿透的衣袖,才发觉自己好像又把人家衣服弄脏了。
偷偷瞧了一眼,果然看到对方胸前湿了一大片。
不禁捂脸,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墨镜行洗完澡回来,就见到自家王叔居然和那小尼姑抱在一起,大大吃了一惊!
自打他出生以来,什么时候见过有女人近过他王叔的身啊!
王叔一贯洁身自好,对身边围绕的女人,向来敬而远之,至今未婚。害得多少女人以泪洗面,也害得皇祖母日夜操心。
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难道王叔开窍了?
还是,出行在外,寂寞难耐?
他越想越兴奋,快步走过去,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双手环在胸前,拉长了音调,“看不出来嘛~叔~原来你好这口~”
墨岩彻站起身,淡淡瞥了他一眼,抚了抚胸前褶皱的衣裳。
墨镜行瞧见那一大片湿了的前襟,大呼小叫起来,“叔~你是不是把人弄疼了?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不过,我理解,憋了这么多年,一时放纵,难免!难免!嘿嘿~没关系,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别不好意思~”说着还不忘冲自己王叔挤挤眼。
这小子脑子里都想什么!乱七八糟!说起来,也算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怎么就没有学了自己的稳重半分,真是……给他丢脸。
墨岩彻一个眼刀甩过去,却见他并未就此打住,反而绕到小尼姑身前,半蹲着,啧啧两声,“小尼姑,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手段了得!这么一会儿功夫,救我把我那清心寡欲的叔叔勾搭到手!我们努力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能透露一下吗?”
墨镜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住口!”
“闭嘴!”
一男一女两声同时在耳边炸响。
被呵斥了,他反而不恼。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太刺激他的双眼了!感觉自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墨镜行嘻嘻笑着抚了抚掌,“默契!默契!”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总算安静了。
原弗胭收回手,握了握拳,心中有些忐忑。打完,她就后悔了。本来她心里就够乱的了,这小子偏偏在耳边聒噪,一时气闷,手就不听使唤甩过去了。
她瞥了一眼对方,见他瞪着自己,躲也躲不过,便梗着脖子,道:“谁让你瞎说!诋毁我清白!……我可是出家人……”最后一句话近乎无声,但她不知道对面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一般。
所以,当墨岩彻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
而被打懵了的墨镜行才不在乎她说了什么。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刚刚这个小尼姑打了他的脸?!居然!敢打他的脸!!!他父皇都没打过他!!!!!他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被一个尼姑打脸了!!!
他不要面子的吗!!愣怔过后,抬手就要打回去!
墨岩彻赶忙拦住墨镜行,他不能睁眼看着自己侄子殴打一介女流!
原弗胭见有人拦着,挺直了身子,凑上前去,“你打!你打!打死我!你忘了?!你把我从马上推下来,害得我晕死过去,幸好我命大,活了过来!”
对于她这种火上浇油的找死行为,墨岩彻很是无语。
墨镜行听她提起坠马的事,心中有愧,手上动作顿住。
“阿行,适可而止。”
墨岩彻沉声说得一句话,让墨镜行清醒了一些。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点过了,但他向来是不肯轻易服软的人,指着原弗胭,咬牙,“小爷我不打女人,今天就放过你!”
说完,哼了一声,跑去一边,拿树木花草出气,口中念念有词。
原弗胭见他这般举动,只觉幼稚。
墨岩彻听他在那边兀自说什么王叔见色忘义之类的话,无奈摇头,看来还不够清醒啊!一巴掌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