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鸟儿被她惊起了一群又一群,小兽们也被吓得连忙躲进树干后和树洞里。遇上脚印正好穿过一大丛树林中间的时候,她只能骑着马绕过这一大丛树林,绕到后面之后再仔细寻找后面的脚印。越深入树林,一丛丛大树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小,骑着一匹马又牵着一匹马,实在难以穿行。摩冈娜索性下了马,把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准备步行追击。
冰天雪地里长大的摩冈娜喜冷不喜热,在温暖潮湿的树林里骑马奔行了一阵之后,身上一阵燥热,皮袍子里面很快被汗湿了,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滴。脑袋里像燃烧着一盆火,迫切地渴望能浇一盆水熄灭这火焰。饶是这样,那个废物骑士更显得可恶。开始摩冈娜还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但现在她觉得一定要给他一点真正的教训。“哼!”她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我要砍掉你一只手。哼!看你们还觉得我是个畸形儿不!”她嘴里自言自语道。
费了半天力气才把缰绳系好以后,她从马鞍上取下两只铁甲手套挂在腰带上。脑子里的热火烧得她头痛欲裂,她使劲摇了摇脑袋,下面那只右手抬起来,手指伸进头发深处,使劲抓了抓油腻的头皮,想要散一散热气。马儿像是也被她的烦躁感染,不安地原地踱步,摩冈娜刚想从马背上取下水囊,结果伸手的时候马儿正好踱步摇晃了一下,马鞍上的水袋从她指尖逃开了。“连你也这么不听话!”摩冈娜咬牙切齿地默声说道,没持剑的下面那只右手顿时抬起来想给马儿一拳头。在最后一刻,她使尽浑身力气终于驱走了这个念头,只是大声喘着粗气,猛地把缰绳拉近身体,从马鞍上取下水囊,然后猛地松开了缰绳。她拔掉水囊上的塞子,咕咚咕咚一大口喝光整囊水,身上稍稍有了一丝畅快,但身上的燥热却没有散去。只要追上废物骑士,好好给他一个教训,身体里的火焰就会冰冷熄灭,摩冈娜心想。刚准备转身走开,她又想到一件事,拉过缰绳,从马鞍上取下了挂在上面的熊骨头盔。
当她望着黑黝黝的熊骨头盔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窝,那个眼窝仿佛也在回望着她。这只是一个用木头和铁片做成的假熊骨,但此时此刻,摩冈娜却觉得这个头盔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无声地呼唤着她戴上。巫师把头盔送给她时跟她说,让她把这个头盔当成她第一个的养母的头颅,她死去的母熊养母会保护她。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森林深处,摩冈娜丝毫察觉不到周围潜伏着任何危险。这是猎手的经验告诉她的。
脑袋里在燃烧,让她几乎无法长时间思考,但追踪足迹的一路上,猎手本能让她把周围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周围没有能威胁到她的猛兽或是人类。然而当她望着这个人造的熊头骨时,胸中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这恐惧让她心里一阵发凉,头脑里的烈焰稍微收敛了一丁点热量。
记忆里的一个画面像是被铁锤猛地砸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她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松林村战场上。她看到村子篱笆外逃走的骑士抓起了晕倒在地的妹妹,放到马背上疾奔而去。“不!!”回忆中和现实中的两个她同时发出怒吼。她的身上开始着火一般滚烫,但同时又感到一阵寒彻心肺的冷气在身体里冲撞,全身开始不停地颤抖。她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想要冲破自己的身体释放出来。她看到了眼前那个八个被她打下马,排好阵型正慢慢后退的骑士。体内那股喷薄欲出的力量有了发泄的对象。她摘下耳朵戴上了头盔。头盔里面保暖的羊毛里衬让脑袋里的烈火释放的热量无法散开,更加滚烫。没时间戴回耳朵就把两只耳朵塞进了袍子里。周围的风声,鸟兽鸣叫声,树枝晃动的刷刷声立刻戛然而止,一片寂静。可寂静的只有这世界,摩冈娜脑海里的喧嚣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摩冈娜抬起下面那只右手从袍子领口掏出机关匣子塞进嘴里,然后一把扯掉只用粗线系在袍子上的左手袖子。嘴里一咬,一阵热气从机关手的喷气孔喷出。她拔出了另一把长剑,举起来,朝那群落马的骑士冲去。
那群懦夫骑士不再保持阵型,转身朝着各个方向奔逃而去。别想逃!摩冈娜心想。在着灌木茂密的森林里,她奔跑得如同辽阔雪原上的狼一样迅捷。八个骑士朝着八个不同的方向逃窜,她想也没想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冲去。那个骑士穿着厚重的铠甲,在森林里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停地被草丛灌木绊住,很快就被身手矫健的摩冈娜追上。她双脚瞬间蹬地,跃在空中,两把长剑同时斜着平行砍下。鲜血如喷泉一般从断开的脖颈和腰间喷薄而出,骑士从右边脖颈到左边腋下,以及右腰到左臀,被砍成了三段。鲜血渗进了摩冈娜的眼睛,仿佛火油一般,居然立刻燃烧起来,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通红滚烫。她抬起上面那只右手,用袖子使劲抹去眼睛上的鲜血,扑灭眼睛里的火焰,却怎么也抹不掉,只让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鲜红,眼睛更加滚烫。脑子里的火焰也越烧越旺,越来越烫。
身上和脑袋里的燥热让摩冈娜感到痛苦不堪,她疼得匍匐在地,脑袋撞击着地面,想要把脑子里的火焰熄灭。可是无论她怎么折磨自己,这火焰只是越烧越旺。她想尖叫,但嘴里还含着机关匣子,多年来使用机关手臂让她练就了一种本能般的反应,无论承受多剧烈的痛苦,只要嘴里含着机关匣子,就永远不会张嘴。此时此刻,当她需要放声尖叫痛哭的时候,却张不开嘴。滚烫的眼泪将脸颊烫出水泡,顺着烫伤的脸颊流下来,滴在头盔里,打湿了整个头盔里衬。摩冈娜再也受不了这痛哭,嘴里忍不住使劲一咬到底,机关手臂里的雷石和火销被挤压到了最紧密的程度。她猛地跳起来,猛力一拳砸在旁边一棵三丈高一人抱的大树树干上。只听到一阵恐怖的碎裂巨响,这颗大树被拦腰砸断,向另一个方向倒去,过了两三个呼吸的工夫,在旁边的树枝上撞击了好几次之后,终于随着一声巨响倒在地上。
摩冈娜扑倒在地,一阵钻心剧痛从左肩传来,肩膀脱臼了,左边身子刚刚愈合的烫伤伤口又被热气烫开,可脑袋里的烈焰却丝毫没有消散,反而越烧越旺。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灼热,只想尽快解脱,于是聚起气力,从地上爬起来,抬起上面那只右手,剑刃一翻,就要砍向自己的脖子。正在这时,她的眼角瞄到了站在不远处哈哈大笑的第二个骑士。
“就算死也要先杀了你!”摩冈娜默声吼道。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插,伸进左肩袍子里,摸到脱臼的关节,用力捏住之后,突然一使劲把脱臼的肩膀挤回原位,肩膀上再次传来的痛苦远没有刚才剧烈。她轻咬了嘴里的机关匣子,活动了一下机关手臂,然后转过身面对了第二名骑士。
当她冲上去的时候,这骑士没有逃,也没有举剑反抗,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癫狂地放声大笑。那笑声从钢铁的头盔里发出来,混杂这一股令人讨厌的闷响。骑士直到整个身子被从头顶到两脚之间砍成两半时,笑声一直没有停止,仿佛嘲笑摩冈娜是他人生的唯一目的。
杀戮欲的发泄并没有让她脑中的烈焰冷却半分,反而更加旺盛。摩冈娜疯狂的砍砸着周围的一切,在她双剑和铁拳的攻击之下,周围的树木全部遭殃。然后,第三个骑士出现在了视线里,就如刚才那一幕的重现。又是一阵杀戮,一阵痛苦,一阵发泄。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每当她停下来时,就会有骑士出现在视线中嘲笑她,痛骂她,恐吓她。她提着剑把她们一个个全部杀光,或用剑砍,或用拳砸,这七个骑士没有一个死有全尸。摩冈娜在他们身上发泄这自己内心中黑暗的暴虐和兽性,仿佛一头狂暴的巨熊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已经无法思考。只剩下杀戮欲和想要自杀而不得的绝望和痛苦。
当最后一名骑士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已经失去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和理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纯粹的愤怒和狂暴支持着她咬紧嘴里的机关匣子,操纵着机关手抓紧地面拖着灼烧的身体向骑士挪动着。她开始呕吐,但牙齿紧咬着,呕吐物只能从牙缝里喷出,沾满了脸颊和头盔里衬。她的脑子已经烧成了浆糊,或许她吐出来的就是她的脑子。
拖行到骑士脚下时,她失去了身上最后一丝气力,连牙齿摇动机关匣子的力气都没有,脸埋在呕吐物里等死。那骑士一只手抓住从熊骨头盔后面穿出来的发辫,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这个骑士一定很高,身材高大的摩冈娜被她抓在空中,双脚离开了地面。那人力气真大,他伸出另一只手,从摩冈娜两只右手中一一夺下两把长剑,扔在地上。然后,摩冈娜突然感觉恢复了一丝神智,仿佛从无意识的噩梦中惊醒。
她嗅到了什么东西,味道很冲,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问题,只能努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神智。她感到脑子中的火焰不再那么炙热,一阵舒服的凉风在身体和头颅中吹拂。暴虐的火焰逐渐被扑灭,疼痛开始消失,她开始感觉到平静,力气也逐渐回到了身体里。嘴巴里一阵恶心,机关匣子上面沾满了呕吐的脏污,舌头触到这些脏污,让她又感到一阵恶心。但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让她忍住没有张嘴,反而要去咬机关匣子。
可是没等她咬动机关匣子上的操纵杆,那高大的骑士伸出另一只手伸进熊骨头盔的巨嘴里用中指和大拇指使劲捏住她的脸颊,又用食指撬开了她的嘴。他的手指那么有力,虚弱的摩冈娜根本没办法抵抗,只能任由骑士从她嘴里掏出机关匣子。你是谁?摩冈娜想问却说不出话。只能沉滞地大口呼吸,聚集气力。终于,她感觉眼皮能抬动了。虽然发辫还被他抓在空中,身子没法动弹,但她还是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抓住她的到底是谁。正当眼珠感觉到第一丝光亮时,她突然感觉某个东西朝她的正脸急速靠近。
她的脑袋被猛烈撞在了树干上,巨大的冲击力从头盔上传到脑袋里,眼前金星直冒,嘴里呛了一口血腥味。她想伸手反抗,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还没等她缓过神,骑士抓着她的脑袋又一次撞在树干上,她终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