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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熊女:熊女沉睡(一)

每隔几天中午都有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头进来帮摩冈娜上药,另有几个男仆每天进来更换便桶和照明火把,给壁炉添柴火。隔两三天会有侍女打来热水给她洗澡擦身,其中一个女佣,摩冈娜记起来,正是那天被她一拳打中下体的那个姑娘。摩冈娜向她真挚地道了歉,但那个女佣每次进来帮她擦洗身子的时候,总是不敢站在她的右边,有手的那一边。女佣们送来的食物也很可口。烤土豆,烤猪肉,黑面包,还有麦酒。

摩冈娜恢复得很快,她总是恢复得很快。换了四五次药水以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平时下床走动也有了力气,上身活动起来也不那么疼痛。这个房间的三面墙上都有窗户,但开得太高了,差一点就到了屋顶。光照虽然充足,但看不到外面的景象。房间大门倒是经常打开,摩冈娜从门口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堵墙,大概是一条跟房门垂直的走廊。门口没有守卫,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里只有摩冈娜一人呆在屋子里,也听不到外面有任何人声。她几次想走出房门都忍住了。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也没有遮体的衣服,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就算没有卫兵阻止她,她也寸步难行,不如先安心等身体完全康复。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月。摩冈娜用手指甲在床头木板上刻记号记录日子。记到第三十七天的时候,大胡子老头帮她最后一次拆掉了绷带。背上的血痂开始脱落,下面的皮肤上留下了可怖的伤痕,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老人用手指使劲按在伤口上她也感觉不到疼痛了。老人惊讶地说道:

“我的圣星啊!小姑娘,你一定受到了圣星的特别厚爱,只有圣星的祝福才能让这么深的伤口愈合得这么快。”

摩冈娜只是冷冷地哼出一个鼻音:“嗯。”

她不想反驳这个救她命的老头,实际上她根本不想说话。老头见她语气冷淡,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用沾了水的麻布擦干净她的身子,收拾好药瓶子和干净的麻布,吩咐女佣收好换下来的脏绷带之后,就走出了大门,再也没有来过。

其他的女佣男仆还是每天过来送饭打扫,但现在每次来的时候都多了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跟着,干活的时候守在门外,活干完了就锁上房门再离开。摩冈娜有些懊悔早先没有逃跑。

好在可以自由下床了,这个房间顿时变得如此狭小,无法伸展身体。每日无聊之时,她便只能绕着床铺来回踱步。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心情越发烦躁起来。再加上对妹妹的思念之情日盛,她感觉再也无法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每当她想到自己被格洛比亚克·盖玩弄于鼓掌之中时,这股烦躁便迅速暴涨为愤怒,可惜这怒气却无处发泄。有好几次她想找茬揍那几个仆人一顿,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的仇人不是这些无辜的下人,而是他们的主人。

跟这些女佣男仆和老头相处的时候,摩冈娜心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这些人待她虽然说不上毕恭毕敬,但至少没有侧目鄙视和窃窃私语。摩冈娜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阅人不超过几百,要么是自己的族人,要么是松林村的雪民,虽然都是亲近之人,却从来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平等的对待。所有人都以一种看怪物的厌恶眼神看她,甚至连当年救下她的养父扎合台和养母丽达都不愿意跟她多说话。只有另一个怪人巫师愿意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姑娘相待。但是在这间房子里,那个可怖的老人的房子里,没有人盯着她畸形的右肩膀看,没有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没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或许那个老人就已经够怪异的,他们见怪不怪了吧。但即使这种视而不见是装出来的,也让摩冈娜生平第一次感觉非常轻松自在。

不过这些人的态度反倒引起了她的怀疑。巫师曾经跟她说过,永远不要希望能得到常人的接受和承认,她的畸形就是她的诅咒,但这诅咒能让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这些把她当做正常人伺候的佣人要么装得很像,把自己的厌恶掩饰得完全看不出来,要么他们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说起来,摩冈娜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人,什么样的人普通,什么样的人不普通她也看不清楚。不过有格洛比亚克·盖这样的主人,这些佣人怕也不简单。

在榨干人心的枯燥中又过了小半个月,摩冈娜终于又见到了诡异的老人,格洛比亚克·盖。头天开始她就发觉不对劲,连续两天女佣没送饭,让她一直饿着,却给里里外外给她好好洗了个澡。摩冈娜忍着肚子里的饥饿,也不开口问什么。身陷囹圄,吃的饭都是别人施舍的,就算他们想要饿死她她也没办法。洗过澡后,两个女佣拿出一个陶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捧液体,给她全身上下仔细抹了个遍,连最隐秘的下身都没有落下。摩冈娜鼻子一闻,是酒,只不过味道浓烈太多了,比她喝过的松麦酒和蜜酒要烈了许多。然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女佣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刀,一刀从脖子处切掉了她的及腰长发!

摩冈娜愤怒地一拳砸中这个女佣的脸,可怜的女佣飞过半个房间,脑袋撞在对面的墙上立刻开了花。另一个女佣尖叫起来,扔下手里装头发的托盘,朝门口冲去。摩冈娜怒不可遏,跳下床就朝女佣追出去。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打开,四五个人从外面冲进来。摩冈娜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靠墙,镇定精神,看清来人,正是那四个卫兵。其中两个是一直跟在老人左右的旧相识,另外两个一直没机会看清相貌,此时看清了另外一人相貌之后,摩冈娜大吃一惊:

这两人居然是废物骑士尤里·盖和博瓦克·盖!他的箭伤看来已经痊愈,老人手下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猎狼队的首领没有了手下,跟着领主当卫兵倒也无可厚非,可尤里·盖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效命于格洛比亚克·盖?摩冈娜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而从尤里·盖,还有其余三个卫兵眼睛里,摩冈娜看不到任何东西,四个人的眼神空洞无物,茫然涣散地望着摩冈娜,脸上毫无表情,身体动作一致地朝摩冈娜走过来。摩冈娜叫了一声尤里·盖的名字,可是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喊声。不管黑河领主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四人现在完全变成了傀儡一般毫无生气。

摩冈娜握紧拳头,做最后一搏。她猛地跳到床上,飞起一脚踢到离他最近的博瓦克·盖头上。对方应声飞出,撞在木墙上。这一脚摩冈娜丝毫没有留情,强壮的小腿猛力一踢足够踢断人的脖子,想来博瓦克·盖是死定了。让摩冈娜大吃一惊的是,博瓦克·盖只是稍稍摇了摇头,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流着鲜血,但依然是那张毫无表情眼神涣散的脸。眼前的变故让摩冈娜一时慌了神,只感觉两只脚被人抓住,接着被猛地一拽,顿时倒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回过力气反抗,两只右手和身体也被人紧紧抓住。绝望之情再次攫住了摩冈娜,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出意料,说话的是苍老的黑河领主格洛比亚克·盖:

“安静一点,小姑娘。”他手里拿着这根木管,木管一端是一个比管口小一圈的塞子,另一端是一根长长的细针。他用手指推了一下管口的塞子,另一端的针头出冒出了几滴水珠。老人微笑着对她说道:

“这个东西是我从毒蛇的毒牙获得灵感发明的针管。”他指着木管一端的细针说,“毒蛇的毒牙是空心的,它咬住猎物之后,会把毒液从毒牙里挤到猎物体内。”

摩冈娜一脸愤怒的望着他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学识。只听到老人又说道:

“这寒冷的雪原里没有多少蛇,更别说毒蛇,恐怕你都没见过。哈,说这么多你怕是也不懂。这根管子是用来装药水的。这根细针是空心的,为了打造这根不起眼的空心针,我还亲自跟铁匠学了打铁,手工制作了最细的模具,天下间怕只有我一人能造得出这么细的空心针。”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发明这个针管本来是为了造福大众,因为我发现直接用针管把治病的药水注入人体的血管内起效会更快。可是教会禁止我传播我的发明,因为‘恶魔会利用这个装置抽取人的灵魂,还能用它把邪恶注入人体’。你说可笑吗?”

这个自称河湾镇教长的老人胆敢如此嘲笑指责教会,可虔诚的骑士尤里·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紧抓着她的一条腿,一言不发。摩冈娜确信他和其他几个人一定是被老人用某种方式控制了心智。四个强壮的男人抓着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拿着针管走到她身旁。

“不要挣扎,小心扎到气管。”说着,老人手法敏捷地把针管插入了摩冈娜的脖子。摩冈娜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液体流入了脖子里的血管,这种感觉很奇怪,甚至很奇妙,稍许的刺痛,更多的确是一种懒洋洋的麻痹感,让她感觉很舒服。随着药水全部进入身体,老人拔出了针管,四个卫兵也松开了手。这时候她应该抓住机会站起来反抗逃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做。脖子处的懒洋洋的麻痹感开始蔓延到胸口和脑袋,然后是全身。她感觉非常舒服,一种疲惫的舒适感,仿佛劳作了一天后终于躺在了厚厚的羊毛垫子上休息。她甚至笑了起来,望着站在周围的五个男人,和拿着剪刀朝她走过来的女佣笑了起来。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是想呵呵地傻笑。女佣走到她背后,开始剪她的头发。我要成一个大光头了,摩冈娜笑呵呵地想。身体一阵瘫软,两天没吃饭,体内的饥饿让她支撑不住,要倒下去,被一双手从背后接住。她的背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女佣把她的头发齐根剪掉,又小心翼翼地刮了一遍,露出了雪白的光滑的头皮,然后打来热水洗干净后,还抹上了热酒。

四个卫兵把她抬下床,女佣细细给她擦了一遍身子之后,卫兵抬起她,走出了房间。摩冈娜开心地望着周围。呵呵,外面果然是一条长廊,一路上长廊两边都是相同的大门,大门里怕也是相同的房间,房间里是不是也关着跟摩冈娜一样的人呢?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觉得好笑,这一切都那么可笑,让她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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