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务官正要向这位次子告辞,就听见他大声感叹道:
“瞧瞧那个女人。哦!简直是传说里的巨人!别说女人了,你见过这么高大的男人吗?更别说这么丑了。哈哈哈!”鲍里斯·盖抬头一看,城堡大门口处站着黑河领主四名卫兵中的两位,那个女人正是其中之一。他们俩并排着站在城堡门口,身旁就是两排全副武装的黑山卫队士兵。他们俩只穿着皮衣,手无寸铁,却表情紧绷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紧盯着正前方。
鲍里斯·盖确定那个女人肯定听到了亚历山德罗夫·盖的嘲笑,广场上其他人也听到了,有几个人还笑着应和了几声,不过大多数人嘴里的笑声被他们俩坚毅冷漠的眼神硬生生压下去了,寥寥无几的几声干笑显得令人尴尬。自始至终,两个卫兵脸上表情,和身体动作都毫无变化,笔直地站着,紧绷着脸,仿佛两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去逗逗她。”亚历山德罗夫·盖朝那个女巨人走去。他平时飞扬跋扈惯了,这时候也改不了爱捉弄人的习性。鲍里斯·盖刚想拦住他,转念一想倒也想看看那个女人会怎么反应。
亚历山德罗夫·盖径直走到女巨人面前,离她只有半根手臂的距离。如果他比现在的身高再高两个头,就能平视女巨人的眼珠,大概还能闻到她的呼吸。可现在他只能仰视着她。女巨人却没有低头看他。鲍里斯·盖能看出来她的无动于衷让次子颇为不悦。只听亚历山德罗夫·盖故作威严地说道:
“女巨人,低头看着我!”不得不说命令别人俯视你确实有损命令的威严,鲍里斯·盖都能听到广场上传来一两声窃笑。等着看笑话的不止鲍里斯·盖一个。
那女巨人低下头望着她,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次子,一言不发,场面更加尴尬了。亚历山德罗夫·盖像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强迫自己盯着女巨人的眼睛看了一会,终于还是移开了目光,说道:
“呃……我说……告诉我,我命令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索菲娅·娜·格洛比恰斯卡·黑河。”女巨人的回答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不小,不带一丁点感情。
可是广场上所有人,包括鲍里斯·盖在内,都被这个答案镇住了。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有的站在后面的人往前面挤过去,想看看这个女人。没有人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鲍里斯·盖瞪大眼睛望着这个身材高大,强壮得不似女人的卫兵,他也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你是……你是个‘娜’?你是……你是黑河领主的孙女?!”亚历山德罗夫·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我是他的女儿。您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女巨人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不大不小,毫无感情,让人感觉说话的人仿佛没有灵魂一般。所有人都停止了交头接耳,目光聚集在女巨人身上,在心里默默消化着这个意想不到又令人震惊的消息。鲍里斯·盖目光射向黑河领主的另一名卫兵,想从他身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那人依然像个雕像一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黑河领主的护卫都是木偶吗!
黑河领主居然有个后人,而且还是个从没听说过的女儿。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居然以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公开。当众人适应了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之后,尴尬的沉默被打破,窃窃私语变成大声讨论,恐怕黑山堡里开会的大贵族们都能听见。
此刻恐怕最尴尬的当属站在索菲娅·娜身前仰视着她的次子亚历山德罗夫·盖了。本意只想调戏一下这个巨人姑娘,结果人家血统身份不输于他。她冷冰冰的反问让次子撞上了一堵冷墙,让他无所适从。他转过头望了望身后的人群,又望了望女巨人的同伴,再转过来望着鲍里斯·盖,最后才转过去掩仰视着女巨人的眼睛。他撇了撇嘴,又张开,仿佛要说点什么,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过了一会终于明白今天是找不到什么乐子了,便耸了耸肩,退后两步,右手拍胸,装模作样地向这位索菲娅·娜行了一个骑士礼,待女巨人向他回了同样的骑士礼之后便悻然走开了。
鲍里斯·盖望着离开广场走出城堡外城墙大门的次子,心想道,这样倒也解释了为什么那把无双的宝剑会在这名“卫兵”手上,她这样高贵的地位确实配得上这么一把宝剑。这把宝剑在她手上到底只是一件装饰品?或者说除了生得高大强健,这个女人还练了一手配得上宝剑的剑法?这就不得而知了。
黑河领主还真是“高深莫测”,居然让自己的“女儿”身着男装,腰佩长剑充当自己的护卫。嗯?港务官眉头一皱,心中升起疑惑,这个女人看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四十岁不到,而老领主怕是快一百岁了,这对父女的年龄差距还真是不小啊。那个躺上六七十岁时的黑河领主床榻的女人又是谁?这个女人,鲍里斯·盖仔细打量着她的相貌,闪亮得发白的金发,白皙的皮肤,碧蓝的眼珠、塌鼻子,还有巨人般的身材……而老领主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皮肤萎缩,身材伛偻,眼珠是浑浊的棕黑色,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身材相貌如何,但现在的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与这个女巨人相似的特征。难道这女人当着众人面撒谎?撒这种谎等于寻死,而且她怎么看也不像个会开玩笑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了黑河领主有她这么一个女儿,鲍里斯·盖仿佛能听到所有人心里开始了各自的谋划和盘算。他自己也有自己的盘算,不过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默默地穿过人群,走出外墙大门,踏上了下山的小路。
他怀里藏着一张秦纸条,写的是大贵族们这一个月的行程安排,从亚历山德罗夫·盖那里打听来的。他仔细研究了一番这张行程表,从中挑出了几个比较容易下手的行程安排,在心里记好时间,好及时回避摆脱嫌疑。在与“骑士大人”的密谋里,他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只需要把这张纸条交给他,自己就可以抽身而退。
黑山堡建在黑山城镇西部边缘的小山上,本来山势并不太陡峭,但上百年来黑山家族调拨民夫和农奴挖山修路,硬是把小山丘背面挖成了一个笔直陡峭的悬崖,而另一面,面朝黑山城的一面则只有一条最多够两匹马并排走,五十来步就转道弯的石板路供人上下山。每个转弯处都有高耸的哨塔,上面不分昼夜都有三名黑山卫队站岗。
以前担当岗哨的士兵都是箭无虚发的使弓高手,但这几年有人发明了一种射程更远,威力更强大,而且还能连发的机关弩。随便一个眼睛不瞎的人训练一个月就能成为十发九中的神射手,所以岗哨的选拔也宽松了许多。今天在第三个哨塔上站岗执勤的士兵是鲍里斯·盖的熟人。此人以前只是鲍里斯·盖手下的一名文书,能读书写字,但手无缚鸡之力。后来某一天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断了跑来当了兵。曾经握笔的手用起机关弩来倒也娴熟。鲍里斯·盖高声向他打了个招呼,后者向他挥手致意,然后他继续自己下山的步伐。
过了山脚下最后一道岗哨,走过护城河上的吊桥,穿过被称为石头城的新城区,绕了几条近路,来到了黑河岸边,沿着石板铺的码头大道走了一百来步,离港务处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眼前出现了一间小酒馆。鲍里斯·盖朝旁边看了一眼,那对夫妇开的造纸作坊正好就在酒馆对面,这几年生意红火之后,趁着新城改造之机,买下了河边的一大块地,建了一座占地好几亩的大院子作造纸车间,此刻能看到好几名学徒工在露天的院子里忙碌着绞碎木屑、熬制纸浆、倾倒污水。有一辆马车正从身边经过进入车间内,马车上装的大约是收来的木头和木屑吧。没看到那对夫妇,也不奇怪,现在已经不用他们俩动手了。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刺鼻的酸味,是造纸厂里传来的。鲍里斯·盖站着看了一会,转过身走进酒馆里。
“保尔!一杯松麦酒。”
“还是老样子哈,港务官先生。”酒保笑着回答道,麻利得从旁边的木桶里接了慢慢一杯酸甜的松麦酒递到他身前。鲍里斯·盖对他寒暄几句就自顾自喝起来。他不是个话多的人,酒保也熟悉他这点,给他上了第二杯之后,就到旁边招呼别人了,留着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喝酒。麦酒掺了水还卖五个铜板一杯,码头的酒馆从来都是坑过路的水手的。鲍里斯·盖喜欢来这里倒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因为这里属于码头,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能在这里找到别处找不到的自在。他喝完手里的一杯,又叫了一杯,然后端着杯子走到酒馆无人的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