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发石弹伴随着令人齿冷的呼啸声落下，一发砸在“黑河处女号”船身上，一发落在水里，激起的浪花让吃水线很浅的龙骨战舰剧烈摇晃起来。已经受了伤的骑士团士兵脚步开始不稳，几个脚上中矢的摔倒在地，他们的阵型顿时被打乱，女巨人冲了上去。
“黑河处女号”开始加速前进，追赶堵在他们前面的战舰。鲍里斯·盖只能在盾阵下不停地换位置，以找到好的角度观察女巨人的战况。
没有什么战况，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战斗，这是一场屠杀。女巨人仿佛一头冲入羊圈的冰熊，在摇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手中两把长剑便是冰熊的两只巨爪，在弱小的羊羔群中左右挥舞。鲜血、断肢伴随着尖叫和痛哭，在空中飞舞喷溅。那些士兵虽然人数占优，手里也拿着剑，但是精神已经完全崩溃，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再也无力阻挡索菲娅·娜的剑锋。她右手持的是一把普通长剑，这把剑那些士兵还稍稍能抵挡一两招。但她左手，那只恶魔之手所持的猎鹰宝剑，其剑刃所至，只剩下断剑，断肢，断颈。一个士兵把手中长剑抵在身前试图勉强挡住她一剑，却被巨大的力道直接砸飞，落进水中。如同那一夜一样，那只恶魔之手不停地喷出滚烫的白气，她整个身体笼罩在白雾中，只能见到耀眼的剑光在白雾中激荡。十多个士兵居然被她一个女人逼到了船尾，跌跌撞撞挤在了一起。那些人的重量都压在船尾，船头翘了起来，船上所有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四五个士兵当即落水，在水中哀嚎着呼救。站在船身正中间的女巨人右手长剑猛地插进船底，用力抓紧挂住身子，没有跌倒。
“黑河处女号”已经完全超越了这艘战舰，女巨人和舰上的敌人被丢在了身后。翘起的船身把女巨人的身影完全遮蔽，再也看不见。鲍里斯·盖能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前方那艘战舰发射的石弹正好命中了翘起的船首，高高翘起的船身终于翻倒下去，水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战舰上所有的人都落入水中。
鲍里斯·盖心中不禁心想：“魔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梅里耶骑士还指望她一个人干掉后面那艘战舰，可惜女巨人再怎么强大，也仍旧难逃一死。
梅里耶骑士却似乎毫不担心女巨人的死活，甚至没怎么回头看后面的战况。一个冷血的人，鲍里斯·盖心想。只听到梅里耶骑士下令道：“加速前进！”
“黑河处女号”全速向前航行，躲避后面战舰的弩砲，追击前方的战舰，那艘倾覆的战舰逐渐下沉，连同落水的士兵和女巨人一起，再也看不见了。鲍里斯·盖突然又不想女巨人就此死掉，他想起了开战前女巨人对他的那番话，那番话中的秘密还没有得到解答，她本身就是一个秘密，秘密不应该在没解答之前就死去。即使她是魔鬼，即使她是敌人。
三艘敌舰打沉了一艘，还有两艘毫发无伤，每一艘上有五十多名士兵。鲍里斯·盖看了看身旁的士兵，两轮射击，他们已经射光了所有弩矢。机关弩发射的都是价格昂贵的特制弩矢，军费充实的黑山卫队也只能保证他们的每一把机关弩配五个满装的弩矢夹。他看着身边的士兵已经将机关弩放在脚边甲板上，抓起了长矛，准备肉搏战了。
大概那艘战舰上的敌人都没有想到“黑河处女号”能突然加速到这么快吧。不仅是他们，对这种商船了如指掌的鲍里斯·盖意识到他们此刻的行进速度时，感到更加惊诧。即使是顺流，这种笨重的大型商船根本不可能行得如此之快的。此刻没有风，吃水线本身就比平时满载时要深许多，只靠着二十支长桨的划动来推动前进的情况下，桨必须划得飞快，比那种单人小快艇上的桨还要快。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如此快地划动这么沉重的长桨，没有人能如此强壮……
除非他们都有女巨人左手那样的恶魔之手。除非他们是一群恶魔桨手……
“黑河处女号”全速行进之后，很快摆脱了后面战舰弩砲的最大射程。躲过前方战舰的两发石弹之后，又进入了其弩砲的最短射程圈之内。它们的弩砲再也没有威胁了。
但对方还有弓弩。箭雨倾泻而下，砸在盾阵上，发出噼里啪啦的，仿佛冰雹落下的响声，连绵不绝。又有一个士兵的盾牌被射穿，手腕中箭。但他一直坚持到旁边的士兵顶上他的位置，补好盾阵的缺口才放下盾牌，折断箭矢，自己掏出匕首割开伤口，拔出了箭矢，鲍里斯·盖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过去帮他包扎好。他无声地向鲍里斯·盖点头示意后，一言不发地重新顶起了盾牌。水手有一句谚语：“跟你一条船上的人，最好让他慢点死。”鲍里斯·盖跟这些没有灵魂的士兵不是一路人，但他们在一条船上。骑士团如果击沉了“黑河处女号”，恐怕是不会救自己和狼怪弟弟的。
盾阵下的人大汗淋漓，盾牌堵成的墙挡住了本就轻微的小风，下面闷热无比。但此刻鲍里斯·盖心里却冰冷透骨。他是一只夹在两头鏖斗的冰熊之间的一只兔子，无论谁赢，他都会变成赢家的食物。
梅里耶骑士命令道：
“全速追击，准备撞击，准备接舷战！”“黑河处女号”的船桨飞速划动起来，船身急速向前追去。
几轮箭雨，两发石弹。当“黑河处女号”追上前方的战舰，跟她齐舷并进时，又有四名士兵受伤，其中两人恐怕没救了。但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哀悼，接舷战开始了。梅里耶骑士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把长矛，大喊一声：“准备登船！”剩余二十几名士兵整齐地站起身来，持长矛的手一翻，矛头反持。长矛变成了标枪。梅里耶骑士朝鲍里斯·盖吼道：“你也拿把剑跟我们一起上！别怕，呆在我身边就行！”鲍里斯·盖茫然无措地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长剑加入战阵。他站起身来，朝他们的目标望去。
龙骨战舰上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扔掉了弓箭，执长剑圆盾，列成整齐阵型，在战舰上等待着他们的进攻。
“投射！”梅里耶骑士命令道。二十多根标枪越空而出，射向战舰上的敌人。距离如此之近，加了配重的矛头轻易地射穿了圆盾。五六个敌方士兵发出痛苦的哀嚎，跌落甲板。他们的阵型被一阵标枪轻易地撕开了裂口。“黑河处女号”的桨手时机把握的非常准，沉重的平底商船右舷撞在了龙骨战舰的左舷上。几名敌人脚下不稳，摔倒在地，阵型的裂口被撕得更大。
“登船！”梅里耶骑士一声令下。“黑河处女号”仿佛活物一般附着在龙骨战舰上，上面的敌人早先已经被标枪雨打乱了阵型，此刻更是一片混乱，各自东倒西歪。而黑河处女号上的士兵脚步却稳如踏在平地，他们拔出了腰带上的长剑，待船身稍稍稳定便冲向船舷，越过栏杆，跳进了龙骨战舰。鲍里斯·盖被众人裹挟着，只能握紧长剑，跟着前面的士兵跳进了拥挤的龙骨战舰。
即使是在拥挤的战舰上难以保持整齐的阵型，但黑河领主的士兵们在乱战中相互配合得如同一个人。没有人贪功妄进，更没有人畏缩后退。所有士兵训练有素地互相替周围战友抵挡背后刀剑，又会主动抓住战友制造出的空档果断出剑斩杀敌人，每个人都如同多长了好几双眼睛，好几只手。每杀死一个敌人，他们便合力将尸体推进水中，然后前进一步，为还未跳进战舰的战友打下容身的空间。落水还没死的骑士则被后面的士兵捡起弓箭近距离射死。很快，差不多一半的士兵跳上了龙骨战舰。而敌人的士兵已然崩溃，毫无战斗意志，或许是看到了前面那艘战舰的下场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斗志，这些号称骁勇善战的骑士们被只有自己一半数量的士兵逼到了战舰舰尾。
鲍里斯·盖意识到梅里耶骑士让他持剑一起进攻根本不是指望他能杀敌，只是不想留他在“黑河处女号”上成为后患而已。他被挤到了船尾，充当了平衡战舰的压舱物，手中的长剑根本没机会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挡在眼前的河湾镇士兵越来越多，阵型越来越整齐，如同群狼逼近山崖边的群羊，每进一步都有一声惨叫，随即是落水声。剑峡河道变成了一条血河，死亡的声音在山崖间回荡，毁灭的腥臭被灼热的烈日炙烤。
鲍里斯·盖麻木地观看着这场屠杀，耳朵里充斥着的怒吼和痛哭，哀嚎和呻吟，都来自于骑士团一方。而黑河领主的士兵，他的军团却始终沉默着。战场本应该是铁毡，能将最冰冷的钢铁砸出最耀眼的火花。但这些士兵，他们不是钢铁，而是寒冰。是十二月冻结的寒海海面的坚冰。他们比钢铁还坚硬，却比寒冰还冷酷无情。
这样的杀戮场居然不能激出他们一声呼喊，甚至呻吟。就算是哑巴战士也应该会发出一两声难听的喉音，但他们没有。不仅没有声音，从他们的面甲望进去，他们的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他们不是士兵在杀人，而是农夫在收割麦田，或者鞋匠在修补鞋子，心里想的只是把手上这份繁重的活干完好回去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