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隧道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湖泊,一个人工围成的湖泊。这里本来是一段不到一千步的河道,直通入黑白二河交汇形成的湖泊。但黑河领主在湖口处修建了另外一道堤坝。这道堤坝形状大致跟他们刚刚通过那座堤坝差不多,只是矮小一点。而且堤坝中心闸门并非升降,所有上面没有用作升降的铁链,而是如同大门一般的铰链。
此时的闸门紧闭着。鲍里斯·盖不禁思索黑河的水流要从哪里排出呢?他环视一周,在人工湖北岸看到了另一座堤坝,第三座堤坝。这座堤坝要小得多,但高度跟其他两座相差无几。这座大坝的闸口也紧闭着。人工湖成了一个只进不出的水塘,船身随着水位急速上升。
他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用意,也不敢开口问站在船舷边远眺东方河道的梅里耶骑士,只能紧张地抓着船舷的栏杆,回望着五百多尺高的坝顶缓慢地下降。水面一直升高到距离坝顶仅仅只有百尺不到的地方才停住。身后大坝的闸门被放下,而湖口的闸门传来一股剧烈的震颤,伴随着巨响从水中传来,整个湖面还是颤抖。那是闸门的铰链发出的摩擦声,湖口闸门缓缓打开了。
鲍里斯·盖吓得连忙坐在地上,抓紧了栏杆,等待着一百余尺高的水位倾泻而下将整艘船掀翻。却听到站定不动的梅里耶骑士哈哈大笑起来:
“你怕什么,我跟你还在同一条船上呢!”说着,他朝旁边的士兵递了个眼色,那人过来将鲍里斯·盖扶了起来。鲍里斯·盖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湖口闸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没有湍流,“黑河处女号”也没有倾覆,仅仅是闸门打开时水流贯通产生的一点小小的颠簸。鲍里斯·盖这才明白这个人工湖的用意,原来黑白二河汇聚而成的那个浅浅的无名小湖泊现在居然变成了水位比黑河高百尺的一个巨大的悬湖!
“‘墓湖’。”梅里耶骑士说道,“欢迎来到‘墓湖’。”
“为何叫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因为这是旧时代的坟墓,也是新时代的开端!”梅里耶骑士赞叹道。
“欢迎回家,猎狼犬。”梅里耶骑士说道。
又是这个名字。
“黑河处女号”驶出闸口,进入墓湖。鲍里斯·盖明白了墓湖这个名字的意义。东西走向的黑河在这里汇入南北走向、奔流入冰海的白河。旧河湾镇就建在两河交汇的南岸。而现在,黑河领主用高达数百尺的堤坝将两河三岸全部围了起来,用三道拦河大坝截断黑白二河的上下河口,硬生生在这里围出了一个深达数百尺,跨度近万步,将旧河湾镇完全淹没在水下的大湖。这座湖泊是旧河湾镇的坟墓。数百年几十代人的喜乐悲欢,现在都被埋葬在了水底的坟墓。这是旧时代的坟墓……
这也是新时代的开端。墓湖南岸堤坝所在的地方,本应该是旧河湾镇背后的山丘,现在山峰已经被铲平,新的河湾镇建立在了曾经的皑皑白雪上。温暖的白河水甚至彻底改变了这里的气候,曾经的雪顶山峰,此刻却是绿意盎然。
回头望,两座大坝西边,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和森林,远处星点的麦田和村庄依稀可见。那两座大坝之外,不也是旧时代?而迎着船头朝东南方望去,那里是旅途的终点,或许也是会他生命的终点。
“进造船厂!”梅里耶骑士命令道,一名士兵走下了底舱传令。“黑和处女号”改变方向,没有朝着最近的码头前进,而是转向了更远的一个方向。
在这艘船上住了几个月之后,鲍里斯·盖突然发觉自己一点也认不出她来了。甲板上有舵但不是总有人掌舵。大多数时候无论是转向,还是加速减速,都藏在底舱秘密进行着。这艘船并非他熟悉的“平底内河商船”,这艘船跟黑河领主,跟女巨人,跟这个河湾镇一样,充满了秘密。
墓湖南岸的堤坝比北岸的更高,不仅是堤坝也是码头。坝体外面修了台阶通到好几条木头长桥。坝顶上还有好几长达二三十尺,架伸出湖面的滑轮吊臂,是用来卸货装船用的。墓湖湖面上飘着连成排的浮球用来指示方向,大概是用猪皮或者牛皮缝制的,下面用铁链或绳索绑了沉入水底的石头。就这些一眼能看到的细节来判断,河湾镇港口绝不逊色于黑山港。可奇怪的是,现在整个墓湖湖面上一艘商船都没有,码头空空荡荡,也没见到一个码头工人和码头常见的小贩。
这位前港务官不禁问道:“怎么这么大个港口一艘船也没有?”
“因为骑士团封锁了公主港,还封锁了整个白河下游航道。整个雪原的对外贸易已经彻底被断绝了。”梅里耶骑士微笑道,“这其中还有你的一份功劳。骑士团这是在逼着整个雪原反抗他们!”
鲍里斯·盖在黑河上干了近十年,又在港口干了二十年,何曾不知黑白二河的内河贸易和通过公主港的对外贸易对整个雪原有多么重要。他原本只想着借骑士团之力报仇,河湾镇换了领主也不会影响到雪原的内外贸易。但他却没料到黑河领主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他们的阴谋计划。不,他应该感到意外的是,骑士团居然真的傻到妄想能攻下现在这座河湾镇。墓湖的一圈堤坝也是河湾镇的城墙。高达百多尺的城墙。梅里耶骑士说得对,这是一座不会陷落的要塞。鲍里斯·盖无法想象凡人如何能建造这样庞大的河坝,更无法想象凡人又能如何占领这样高的城墙。
而这几道挡住黑白二河河水的拦河大坝,更是扼住骑士团脖子的巨手。伊荅·希佳尔公主港说到底也是一座港口城市,白河是他们的命脉。一旦黑白二河的水流,和整个雪原的内河贸易被河湾镇截断,就等于截断了公主港的命脉。雪原上的城镇村庄没了海外运来的香料、彩织布和书籍,照样能自给自足,饿不着肚子。可公主港没了从白河运去的面粉,就会连一块面包都烤不出来。就算那些个骑士老爷拉得下金贵的面子,亲自耕田中粮,白河下游的河滩地又怎么种得出粮食给他们吃?当然黑白二河各自有无数的支流,想来那三艘漏网的龙骨战舰也是从其中一条支流逃进黑河上游的剑峡的。但有多少贵族和船长胆敢忤逆黑河领主的命令,私下里跟骑士团做走私的买卖?骑士团只能又干起扫荡雪原,抢夺粮食的勾当,只是苦了住在黑河以北的雪民。
他们发动了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战争,而自己居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他们注定失败的结局,加入了错误的一方。现在只落得弟弟重入狮口,而自己也身陷囹圄的下场。
“黑和处女号”绕着墓湖南岸行了一大圈,到了快进入白河河道的地方,前方的堤坝出现了一道缺口深入南岸,是一条人工河渠,只有不到百尺宽,最多并行两艘大船。再往前看,这样的人工河渠还有七八条之多,整齐地并排在一起。想必这里就是造船厂吧。鲍里斯·盖定睛一看,第二道人工河渠的堤岸上有人挥舞着鲜红的旗子打着旗语:“三号船厂。”“黑和处女号”稍稍转向,驶入第三条河渠。
河渠两岸的堤坝上有用来上下的台阶,还用油漆刷着各种数字和标记,每隔一段都钉了三个一组的铁环,应该是用来挂上铁链阻挡船只出入的。顺着河渠行进了几百步之后是一道闸门,跟黑河河口的那道闸门一样,进去是一个抬升船身的小人工湖,还有另一道闸门,再进去之后是一个更大的正圆形的人工湖。除了正对面的一个进水口,这个人工湖被整圈岩石堤坝封住。那岩石堤坝上都刻着台阶,坝顶上站着人。其中一个……鲍里斯·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如此近的距离上怎么可能看错?但是那人就算在刺杀行动中活了下来,此刻也应该在黑山城内啊!如果此人才是黑河领主,那在黑山城中的那个老头又是谁?
这艘平底商船驶入人工湖内,船头转向,船身靠向对岸,在离岸边十几步的地方停下。鲍里斯·盖抬头望着坝顶,此时此刻他再怎么不信,也无法否认站在坝顶等待着他们的人,是河湾镇领主,格洛比亚克·盖·兹沃伊奇·黑河大人!只见他抬了一下手,他们进来的第一道闸门再次打开,这个大湖里的水从人工河渠流进墓湖,水位缓慢下降。船身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鲍里斯·盖差点跌倒在地。“黑和处女号”停止了下降。鲍里斯·盖低下头望向湖底,这才发现下降后的水面上方,是一层用整根铁木钉成的网格,深深地固定在了湖堤上,仿佛一个巨大的筛子,将湖水放走,而把商船留下了。仔细再看,那些横纵相接的木头之间还钉了三指粗的铁链网,鲍里斯·盖猜测这些铁链应该是用来在上面铺木板给人站立用的。
果然,站在堤坝上的工人沿着台阶走下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块木板,一块一块铺在锁链上,在坝底到船身之间铺了一个木头平台。最后四个工人两人一组推了两辆小车走上了平台。
底舱传来了声音,鲍里斯·盖回头一看,几名士兵抬了两口棺材一样大的箱子上了甲板。他回头望了望梅里耶骑士,看对方没动作,便走到箱子旁看个究竟。若不是已经了解了他们起死回生的医术,鲍里斯·盖怕是真会以为这是两口棺材,但他知道他们还活着,箱子里的两个怪物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