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镇离河湾镇五百余里格，离熔金谷一千三百里格，离黑山堡一千五百里格，离公主港则有不到二百里格。几百里格，说近不近。几百里格外的人却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两座镇子一样。”伊米尔·盖说道。
“你上一次离开熔金谷是何时？”梅里耶骑士问。
“呃，这次出征是我第一次离开熔金谷。”
“你活了十九年才走出家门一次，外面的世界岂是不亲眼看看就能了解的。也不仅是你，我自二十年前来到河湾镇起，也是几乎未曾踏出河湾镇一步。雪原上其他贵族恐怕也是如此。唯利是图的商贾，粗俗的船长和水手们，狂热的教会骑士和传教士们，各自因着贪婪，好奇或者信仰走出故乡，闯荡世界。雪原的贵族们却个个埋头于自己的雪堆之中，哪会去关心外面的风吹草动。”
“阁下教训的是。”伊米尔·盖虚心地说。
跟随两名大贵族的只有五名无畏近卫，其中一名是戴“耳朵”的斥候，这次梅里耶骑士吸取教训，所有的无名无畏士兵只带着普通的机关弩，其余雷火全部送回了河湾镇。熔金谷骑士中最优秀的五人跟随他们的领主加入队伍，艾凡赫·盖赫然在列。伊米尔·盖亲自向这位德高望重的年长骑士介绍了当日的战局，又借了吼叫兽，给他略微展示了一下这件声音武器的强大威力。艾凡赫·盖心悦诚服，向梅里耶骑士致歉行礼。双方消弭了分歧。无论是艾凡赫·盖与一众熔金谷的贵族骑士们，还是梅里耶骑士和无畏近卫，都脱下了华丽的重甲，换上轻便的皮衣轻甲，轻装简骑。
兽群离去匆忙，但依然没有省去掩盖痕迹的功夫。斥候深入森林搜寻一天，才终于找到了兽群逃离的方向。他们追随着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进入大陆最东部的森林中。这里是六百年前雅尔·黑山后人的迁徙之路的终点。穿越了暗影重重的黑森林后，雪民先祖们再也不愿继续向东。这片比黑森林更加古老和深邃的针叶林罕见人烟。最深入森林的雪原村落离冰湖镇也只有一百多里格，没人知道森林的边缘在哪，森林的另一边又是什么。
梅里耶骑士在教会长大，《圣星祈祷书》上写白河东岸的森林是世界的边缘，穿越森林之后，就是空虚冰冷的暗影之地。二十年前前任骑士团大团长之子消失在了森林深处，留下了众多猜测和传说。曾有寻宝猎人深入深林寻找所谓大团长财宝，全都空手而回。其中有人声称到达了大陆东部边缘，只是另一片海岸，寒冷的海水中有如山一般巨大的渔船捕猎鲸鱼。可惜全都空口无凭，大团长财宝也只是毫无凭据的谣言。
追踪第二天，痕迹越来越明显。兽群不再费心掩盖痕迹，或许是过于自信，或许是开始急躁。第三天，他们已经向东深入森林三十里格，兽群的行军痕迹依然向东，朝着森林更深处前进。第四天行军痕迹又带着猎手们向东行进了十多里格，完全没有绕回西方的迹象。斥候报告前方发现向南的简易道路，南方应该有个村落，梅里耶骑士下令前往村子征集粮食。同时下令斥候用机关信鸢向联军大部队报告军情。
“奇怪，一路上兽群避开了所有的村落。”伊米尔·盖说。
“他们不像在逃跑。”艾凡赫·盖说道。
“您的看法？”梅里耶骑士问。
“他们看似慌不择路，但从一路上的痕迹看来，虽然匆忙，却很从容，行军整齐，方向明确。如果是逃命，根本不会向东进入森林，而是向北逃往公主港。若是想在我军后方打游击，袭击我们的后勤补给，便会向西南，占领白河上的渡口，抢劫船只。但他们却向东，东方只有森林，是条死路。我觉得他们也在追猎其他人。”
“您认为他们在追谁？”梅里耶骑士望向这个曾经当众质疑他的老骑士。
“这就不得而知了。”艾凡赫·盖说。
“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行踪，他们为什么会避开村落？”伊米尔·盖问。
“五百人的行踪怎么隐藏得了？先去村子里看看。”梅里耶骑士正说着，就听到前方传来马蹄声，是在前方探查的斥候。
无畏斥候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马蹄声带着急切和焦躁。只听斥候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村子里发生了屠杀，一个活人也没有。”
“什么？难道跟冰湖镇一样？”众人策马疾奔，梅里耶骑士在马上问道。
斥候点点头。
顺着道路向南一两百步，血腥和腐臭味先于破碎的栅栏围墙向众人指明了方向。第一具尸体出现在道路上，梅里耶骑士下马查看。这具尸体面朝下躺在地上，破烂的皮衣被乌黑的血迹浸透，从右腰到左肩的可怖伤痕差点将他砍成两截，两条腿被啃得只剩下骨头，腰上也被啃掉了大半。身下的地面被血液浸透干涸后板结了。两名近卫在梅里耶骑士命令下把尸体翻了过来，艾凡赫·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张脸？”伊米尔·盖问道。
“雪原的噩梦。你们这些小一辈真是幸运，没有经历过。”艾凡赫·盖说，“那个农民说的是真的，狼灾重现。去看看其他尸体。”他们走进栅栏围墙的大门，艾凡赫·盖边走边说：“梅里耶骑士阁下，二十年前我参加了扑灭狼灾的战争。您当时在哪？您见过狼灾的恐怖吗？”
“我那时初到河湾镇，作为黑河领主大人的近卫和学徒，并没有参加战斗。但我陪同黑河领主大人研究过人狼和狼瘟疫。”
“刚才那具尸体，是头人狼。”
“与您想的相反，我不确定。”梅里耶骑士说。
“不确定？您看到他突出的颧骨和嘴里的尖牙了吗？还有脸上的毛发。我十分确定那是一头人狼。”
“我协助黑河领主大人解剖过不下一百具人狼的尸体。人狼长什么样我很清楚。我们解剖过的人狼中，有一些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既没有尖牙，也没有毛发。而有些长了尖牙和毛发的，只是生了普通的狂犬病。当然狼瘟疫也是狂犬病的一种，但狼瘟疫跟其它狂犬病的不同之处在于狂犬病人最终会病发而死，但患了狼瘟疫的人不仅不会被病杀死，还会变得嗜血狂躁，力大无穷。想要区分这两种病，抽了血在河湾镇的实验室里检查才能知道。所以我只能说，这具尸体可能是人狼，也可能只是狂犬病人。”
艾凡赫·盖耸了耸肩，再没说话。伊米尔·盖说道：“尸体上的伤口是被骑兵砍的。骑兵骑着马，从背后追上他，右手的长剑斜着从下往上砍。借了马势才能砍得这么深。”
“是兽群。”梅里耶骑士指挥众人在村中查看，自己走到一块裂痕累累的砍柴墩子边拿出地图，询问了侍从，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村子。密尔西村，以二十年前开垦附近土地的农民名字命名，其他村民和密尔西一样都是二十年前狼灾扑灭后填补东岸荒地的新移民。密尔西村在冰湖镇东方稍偏北，与冰湖镇直线距离有四十五里格，离最近的白河河岸有五十二里格。密尔西村跟周边土地不属于任何一个盖，最近的雪原贵族领地远在西南一百多里格的回流港，一座以寒海鲑鱼回流产卵地出名的渔港城镇。
密尔西，周边十里格内还有东风村，松鼠村，蜜酒镇，亚历山大村和法兰切丝卡村。往东还有更多村镇，此刻梅里耶骑士才意识到，白河东岸的土地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繁荣得多。黑河领主在过去二十年整治河道，肃清匪患，鼓励垦荒。他和那些盖们都不知道这二十年带给雪原的变化。
不久，搜查村子的骑士和近卫们逐个回来向他报告。密尔西村没有一个活人。总共数出来一百二十四具尸体，大部分有狂犬病病症，也有看不出病症的死于刀剑或撕咬。艾凡赫·盖挑衅似的朝梅里耶骑士咧了个笑脸。屠杀很匆忙，部分尸体被搬到了村子中心的长屋里，但大部分尸体还是抛弃在外，仿佛搬运尸体的活干了一半就停了。
“死了几天？”梅里耶骑士问。
“现在天气冷，尸体烂得慢。起码有两个月。”一名骑士回答。
“那个农民说过兽群曾经深入丛林扑灭狼灾，这就对上了。”伊米尔·盖说。
“周围的每个村子都要去看一看。”梅里耶骑士说。粗数一下密尔西村的屋舍近百，人口绝不止死掉的这一百多具尸体。剩下的人去了哪？
他们轻装简骑的好处这时候体现了出来。仅仅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最近的松鼠村，同样的血腥和腐臭，同样的屠场。这个村子里的尸体足有两百具以上。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跑遍了东风村，蜜酒镇，亚历山大村和法兰切丝卡村。一个活人也没有，只有被惊跑的野兽和支离破碎的尸骸。
没人愿意在堆满死尸的村子里过夜，他们夜里急行了两里格，走出了腐臭气味的范围，在林中一处空地扎营休整。几个近卫去林子里打了几只兔子，众人围着篝火吃着烤兔子。附近村子里的粮食要么被血污染腐烂，要么早就被搬光了。兽群足有五百人，他们是没法靠打猎养活这么多人的。梅里耶骑士借着火光，铺开地图。
“他们继续朝东走。东边还有不少村子，要一个个都查一遍吗？”伊米尔·盖说道。
“没必要了，追上兽群要紧，明天给联军发信，让他们派军队过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得多。”梅里耶骑士说。
“这几个村子的粮食可不是这两天被搬光的，看仓库里落的灰，起码有大半个月了。”艾凡赫·盖说道。
“不仅如此。”一名骑士插话道，他叫隆德·盖，是熔金谷的一个地主。“我们在去东方的路上发现了几个挖出来的洞，里面埋过粮食。应该是他们把从周边村子里抢的粮食埋进去临时储藏的。”
“您怎么看，骑士大人？”艾凡赫·盖问道。
“兽群向东行军是早就计划好的。”梅里耶骑士边说边思考着，“以下都是我的猜测：几个月前他们扫荡东方森林中的村落，扑灭狼灾。但雪原联军向北进军的消息让他们不得不停止扫荡，暂时回到冰湖镇驻防，结果狼瘟疫居然传播到了冰湖镇。于是他们留下一半部队裹挟着镇民拖住我们，大部队回到东方继续完成灭灾任务。”
“您的意思是，他们的扑灭狼灾的英雄，而我们是阻碍他们行动的恶人？”伊米尔·盖问道。
“我们今天检查了周边的六个村子，全都是狂犬病人的尸体，加起来超过一千人受感染，越往东越多。法兰切丝卡村就有两百多具尸体，恐怕整村无一幸免。就算没有检查血液我也能肯定，这是一次‘狼灾’，而且已经蔓延到冰湖镇，接近白河。我不敢想象没有兽群的扫荡，任由其传播，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怕是会超过二十年前那次狼灾。”梅里耶骑士说道。
“这一点，我支持梅里耶骑士阁下的看法。”艾凡赫·盖说，他和梅里耶骑士是在场所有人中仅有的经历过狼灾的两人。其余的熔金谷骑士都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我们……我们会被感染吗？”另一个骑士说道，声音开始颤抖。
“不被感染者抓伤咬伤就不会。保险起见，明天我会给河湾镇发信，让他们用机关鸢给我们运药物过来。预防狼瘟疫的药物，只有河湾镇才有。”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表示感谢。
“我也会给索菲娅·娜发信报告我们的发现。此时此刻，狼灾才是当务之急。”梅里耶骑士说。
“难道你指望联军放弃战争，从公主港撤军？”伊米尔·盖问。
梅里耶骑士沉默不语许久，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决定留给索菲娅·娜吧。我们首先要追上兽群。兽群和我们的目的相同……”
“你打算跟骑士团合作？”艾凡赫·盖语中带怒。
“‘兽群’的成员都来自赞森斯坦、冰岛，甚至还有雪原，而不是圣星城。我们跟他们没有仇恨。人狼群可不管我们的种族。”
“说起来，骑士大人您也不是雪民。”年长的骑士说。
“住嘴，艾凡赫·盖。你想把我们的对话带往哪个方向？”伊米尔·盖斥责道。之后再没人发言。
第二天队伍继续向东追逐兽群，他们路过了更多村镇，景象触目惊心。晚上的时候收到了河湾镇送来的药，所有人分别服下。随药还有一封信：
“已派出‘猎狼犬’前来协助，约半个月后到。河湾镇会安排防治瘟疫的事宜。”
“猎狼犬是谁？”伊米尔·盖问道。
“一名河湾镇骑士。”梅里耶骑士眉头紧皱。猎狼犬自回归以后，对他充满了敌意，但他没资格质疑黑河领主的命令。有了河湾镇的防疫措施，看来是不用担心疫情传播到白河西岸。他说：“看痕迹，最多再有两三天我们就能追上兽群。之后要做的，就是潜伏在他们身后，查明他们的目的。如果于雪原有害，我们就引联军的部队过来剿灭他们。如果确实是为了剿灭狼灾，在必要情况下，我们应该协助他们。”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前半夜安然无事。入了下半夜，月下西山头，一阵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的嚎叫惊了他们的马，战马恐惧的嘶鸣和嚎叫声夹杂一起，惊醒了轮班睡觉的骑士们，声音来自东北方。
这嚎叫不似狼嚎，更像人类的嚎叫，可是人类怎么可能发出这么扭曲可怖的声音。况且这嚎叫听上去离这里有好几里格，人类的叫声传不了这么远。众人立刻起身，整理装备，点燃火把，翻身上马，朝嚎叫声奔去。深林夜奔，梅里耶骑士心中惊恐不已。这可怖的嚎叫令人胆战心惊。狼瘟疫患者之所以得名“人狼群”，是因为他们会自发集群，如同狼群一样袭击其他野兽和人类的村落。但依照梅里耶骑士的了解，除了集群袭击以外，他们与狼群再没有其他相似之处。人狼群相互之间没有分工配合，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集群袭击只是一种兽性的本能。二十年前他与黑河领主对狼瘟疫患者的研究中，从没发现人狼发声的情况，最多只有喉咙里透出的几不可闻的呜咽。黑河领主认为狼瘟疫发展到严重阶段后，会损害人类的发声器官，让人狼发不出声音。
火光只能照亮眼前四五尺，深林的黑暗仿佛寒冷的空气般渗入他们的皮衣。梅里耶骑士的脸颊挂到一根树枝，脸上一阵滚烫，咒骂了一句。身边不时传来其他人的各种咒骂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黑夜疾驰，危险重重，胯下战马越发难以驾驭。此时嚎叫声逐渐平息，梅里耶骑士估算他们离嚎叫声的来源不到一里格。梅里耶骑士拉住缰绳，众骑士长剑出鞘，围绕在他周围待他下令。
“斥候带上耳朵给我们带路。”无畏斥候听令戴上耳朵。“注意周围的动静。”梅里耶骑士转过头下令道：“熄灭火把，紧紧跟在斥候后面，不要掉队，不要快跑，不要发出动静。我们这次是追踪不是猎杀。”
各个方向都传来动静，刚才的嚎叫惊起了森林中所有的生灵，各种野兽猛禽的叫声此起彼伏。没有火把，茂密的树林遮蔽了月光，只有树枝之间的缝隙漏下来一缕缕暗淡的星光，可惜连脚下的地面都无法照亮。但无畏斥候目能视物，缓慢但准确地带着他们在树林间穿行，方向坚定，毫无迟疑。队伍走的很慢，其他人没有斥候的“耳朵”和其他感官，一路上免不了各种磕磕绊绊，骂娘都要压低声音。在危险的森林中黑夜行军本就众人不喜，这几天来狼灾肆虐留下的可怖景象此刻仿佛历历在目。那嚎叫又仿佛从未沉寂，一直在众人心中缭绕。等待在终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连梅里耶骑士心中都开始升起恐惧和怀疑。一里格的路程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看不到终点的迹象，梅里耶骑士听到压低声音的交头接耳越来越响，忍不住低声斥责。但他自己心里也愈发烦躁。对于年轻的后生们，狼灾只是眼前看到是如山尸体，对于他和艾凡赫·盖，则是铭记在脑海和灵魂深处的梦魇，本以为早就忘记，此刻却如周围的黑夜，再次笼罩。
在前面带路的斥候突然一拉缰绳，队伍即刻停下。不需要斥候解释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的恶心的血腥味已经解释了一切。前方音乐还有火光。
“下马，留下两人看着马匹。”梅里耶骑士一声令下，骑士们翻身下马，蹲下身子脚步轻盈地朝光亮处步行。一名斥候离开队伍，加速赶到前方侦查。过了片刻，斥候快步跑回队伍，完全没顾忌脚步声。所有人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那斥候回来以后，众人点亮火把，边走边听斥候的报告。
前方发生过大战，死伤数百，大部分是人狼，但也有快一半是兽群的骑士。战斗的双方都已离开。
“有活口？”梅里耶骑士问道。
“有，人狼也有，兽群也有。”
“太好了。”众人加快脚步，赶到战场。十几支火把照亮了森林，他们置身于又一个屠场中。本来被冻硬的泥土，又被温热的鲜血融化，靴子踩在血泥中，每走一步都带起黏稠的血浆混杂的泥土。这一路上鲜血和碎尸一直伴随着他们，梅里耶骑士已经习惯踩在血浆中。斥候带着他朝还在动的几具肉体走去。一名近卫拿了药物和绷带，前去治疗幸存的兽群士兵。
火把凑上，梅里耶骑士看到了那三个活口。一个一丝不挂，浑身长满黑色毛发的躯体在血泥中匍匐蠕动。这头人狼的右眼窝里深深插了一只弩箭，两只手臂都被砍掉，胸口有一处明显的贯穿伤，应该是长矛或者长剑刺穿后拔出形成的。脖子上另有一处砍伤。梅里耶骑士举着火把靠近检查伤口，心中顿时一惊。仅仅过去两个小时，这头人狼身上的几处伤口血液已经完全凝固，伤口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迹象。二十年前解剖过的人狼都没有这种特征。他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这种“奇迹”：女领主索菲娅·娜和狼怪，但他们都是靠着黑河领主的医术才能愈合得那么快。他下令众人检查周围人狼尸体的伤口，自己继续检查这头人狼。这头人狼的狼怪特征已经非常明显，双颚开始往外突，獠牙外露。一名近卫将一只断掉的人狼手臂拿给他，这只手臂的指甲已经完全骨质化，变得非常厚，坚硬异常。手指的长度也比正常人长了一半。看来瘟疫已经影响到骨骼，感染时间不会短于半年。但这种猜测是基于二十年前狼灾的经验，拿到现在还能适用吗？
如果不是从眼窝射进脑子里的弩箭，即使失去的手臂不太可能长回来，这头人狼其他伤口最终会完全愈合，他会活过来。现在这头人狼脑子已经被破坏了，现在身体的蠕动只是肢体本能。
“砍掉脑袋，明天用机关鸢送回河湾镇。”梅里耶骑士下令道。
他走向正在为幸存的兽群战士包扎伤口的近卫。两名幸存者其中一人看来已经没救，脖颈和肩膀处的伤口十分可怖，要是身在河湾镇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性，但现在近卫只是稍稍绑了绷带止血，又喂了点水，让他暂时醒过来。另一人还在昏迷中，虽然身上皮甲已经破烂，但看不出什么明显伤口，也没流血，额头上有处伤口，近卫仔细地敷上药绑好了绷带。
梅里耶骑士蹲下身子，靠近醒过来的那人，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那人艰难地咽下一口水，说道：“杀了……杀了我，砍下……我的……脑袋，别让我……变……！”
“你不会变成人狼的，我保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梅里耶骑士又问。
“我们……被伏击了……追踪人狼女王……我们……被伏击……”
“人狼女王？你在说什么？”
“她是……人狼的首领……它们……有了……首领……呃啊……我的肺……在烧……”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小。
“他的血差不多流干，没救了。”近卫说道。
“给他个痛快。”
听到命令，近卫抽出匕首，从他的脖子下面插了进去。梅里耶骑士询问另一个幸存者的情况。近卫说道：“他没大碍，被撞晕了。脖子上被咬了一口，不深。”
“现在才过两个小时，预防药应该还有效，给他吃药没有？”
“喂过了。”
其余的骑士们也回到梅里耶骑士身边，艾凡赫·盖向他报告：
“人狼尸体有三百多具，但是兽群也留下两百七十五具尸体，算上这个，就是两百七十六具。损失过半。马匹尸体比人还多。人狼群这次偷袭简直就是奔着马去的。”
“人狼尸体上的伤口你们检查过没有。”
“……”艾凡赫·盖顿了许说，“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它们明明已经死透了，尸体上的伤口却看上去正在愈合。您敢相信吗？有的尸体上找不到一条新伤口，全是已经愈合的伤口。光看尸体我甚至都不敢相信它已经死了，也看不出是哪一下要了它的命。”
“我们现在怎么办？圣星哪，兽群死了一半人！我们才几个人，也没有盔甲武器。还追吗？”梅里耶骑士从伊米尔·盖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
“当然！有无畏斥候在，我们不怕埋伏。但疫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我们必须追上兽群，必须弄清楚人狼女王到底是什么。绝不能放任瘟疫变成另一次席卷整个雪原的狼灾。”他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继续说，“今晚已经足够了。赶紧离开这个恶心的屠场。找个干净点的地方稍作休息。明天就能追上兽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