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跟巫师道别之后，走出了帐篷。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在脑子里计划了一下要做的准备。审问骑士团俘虏的事情还可以往后拖一拖，她决定先去找负责保管战利品和猎物的丹乞儿老爹要两把武器。骑士团头目的那把剑就不错，分量合适，重心平衡，而且剑刃异常锋利。她用这把剑砍下他穿着锁甲的手臂时，仿佛砍开的只是一块麻布一样容易。匈奴人每次狩猎抓到的猎物都是平均分配，但在狩猎时杀死猎物的人和受伤的人有优先选择权，可以割下猎物身上最肥嫩的肉，分毛皮的时候也能首先挑选上好的皮子。除了武器，还得跟他要足够的干粮，另外还要一把打猎的弓。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干粮吃完了就得靠打猎维生。
她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巫师追出帐篷，把她叫住了。摩冈娜停下脚步，转身看到巫师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朝她走过来。这东西四四方方的，像一个小木箱子，大概一尺半长，半尺宽，四分之一尺厚。其中一个面两端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巫师抱着这个小木箱子朝她走过来，走近的时候她看到木箱子比较大的那个面上有一个锁扣。
巫师把她拉到一边坐下，把小木箱子上面的锁扣打开，翻开了最上面的盖子。
这个木箱子居然是一本书。摩冈娜只见过巫师从秦朝带过来的书，一页一页比头发丝还薄，比麻布还柔软的白纸，巫师告诉他那些白纸是用木屑和破布做成的。一本两根手指那么厚的秦纸书能写十万多个字，看得快也需要一整天才看得完。而眼前这本书，翻开以后，里面是一页又一页非常厚的……摩冈娜看不出这些“纸”是用什么做的，纸质很硬很脆，不敢用力折。纸面泛黄，而且布满了各种不规则的纹路，还有沁墨的污渍。她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每一页都写满了，有几页配了画的非常精美的插图，插图表现的是一个个神话故事。摩冈娜能看懂大部分图画，其中有陨石坠落大地，有圣星显灵，有圣光驱走黑暗等等。虽然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文字，整本书体积大得要用铁环装订，重量有三四斤，但实际上总共也只有一百多页。一百多页秦人的纸只有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那么厚，重量也不过半个土豆那么重。
书写这本书的文字，巫师教过她一些，都是相同的三十多个符号的排列组合，跟拥有数千个形状各异的单字的秦人文字完全不同。这些符号代表的是读音而不是意义，巫师教过她读这些字母组合的方法，她试着读了几个词，腔调很怪。巫师告诉她，这就是圣星语，这本书是圣星教的经典《光明祈祷书》。
“这本书你留着。可以拿来学圣星语，还能用来了解圣星教。以后用得着。”巫师对她说着，把这本大书上的锁链挂在了她的腰带上。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摩冈娜他头发，眼神温和地望着她。摩冈娜记忆中只见过两三次巫师在她面前表现出感情的痕迹。巫师对她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跟着我继续学习，以后肯定能成大事。但是我了解你，要走之前，我还会送你几个礼物。保重。”说完，他脸上的感情立刻消失无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了帐篷。
腰带上挂着这么一本厚重的书，摩冈娜感觉很不舒服，但这是巫师的礼物。已经是下午，阳光斜射在营地里，积雪已经化干净了，地面很泥泞。少了左手上的机关手臂，摩冈娜感觉走路都缺少平衡感。问了几个人之后，她找到了丹乞儿老爹的帐篷。他正守在两辆装满了各种物资的马车上。摩冈娜跟他说明了来意。丹乞儿老爹是现在匈奴人里最年长的一个，也是迷信思想保留的最多的一个。族人里就属他对摩冈娜最不客气。不过匈奴人毕竟是崇拜战场上杀敌的英雄的。摩冈娜第一次上战场就凭一人之力杀了十个人的事迹已经在族人里传遍了，这时候，丹乞儿老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但总算没有当着她的面轰她走。
摩冈娜问他把骑士首领的剑给了谁，丹乞儿老爹从帐篷里拿出了一本册子，开始翻找起来，他想为数不多的能识秦字的匈奴人之一。匈奴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平时记载账目用的也是秦字。过了一会，他说道：“被那颜的儿子别台拿走了。你去找他要吧。”
“你为什么把我的战利品给他？”
“当时谁也没想到你能活下来。你也是身体壮实，平常人挨了这么多剑，就算不死也要养几个月的伤，你一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哎，你不是常人，谁能想到你能活下来啊？”
摩冈娜也懒得跟他理论，自顾自走到马车边，挑了一把长剑，还拿了一把机关弩和几夹弩矢。骑士们的盔甲大多被众人瓜分了，剩下几件破了的或者生锈的锁链甲，和一两套凹陷了的胸甲。她看到了那个被她锤扁的鹰嘴头盔，那是领头骑士的头盔，被洗的干干净净，可惜现在逃命路上，没人有心思修好。摩冈娜又问：
“当时我一只右手上戴着一只铁甲手套，被谁拿走了？”
“也是别台。”
“哼！他凭什么想拿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丹乞儿老爹避而不答。摩冈娜当然知道凭什么，匈奴人里地位最高的就属三个人——扎合台，那颜和巴阿图尔三个好兄弟。这三人曾经是白鸟帐的三个百夫长，在族人里地位最高。她的养父扎合台生的是女儿，巴阿图尔还没娶亲，只有那颜生了个儿子。族里都传说下一任族长肯定是别台。摩冈娜愤愤地说道：“还有谁拿了板甲手套的？我有两只右手，所以要两只手套！”
“这个……”丹乞儿老爹没好气地说，“都是你拿一只我拿一双，记是都记了，可你找谁要？”
“哼！”摩冈娜转身就走，“丹乞儿老爹，过几天我就要离开部落了，到时候我还会过来拿东西。”
她很快就找到了别台，他刚好跟其他人外出打猎归来，胯下骑着从骑士手上缴下的高头大马，马鞍上挂了好几只兔子，后面还有人拖了一只皮毛厚实的雪鹿。出去打猎的几个都是年轻人，别台是领头，也是年轻一辈里除了摩冈娜之外最优秀的猎手。他曾经只带了一个人深入山林，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扛着五头雪狼，由此得了跟猎狼犬的外号。几人前呼后拥，纵马疾奔，进入营地。从摩冈娜身旁路过的时候，别台朝摩冈娜看了一眼，眼神里折射出的目光却没有其他人眼里的厌恶和不屑。摩冈娜看到他的腰带上挂着两只板甲手套，正是骑士首领的那一副，马鞍上的宝剑剑柄雕刻成猎鹰的形状，正是摩冈娜用来砍下骑士首领右手的那把剑。
别台一言不发地骑马跑过，后面的其他人有匈奴人也有雪民，跟在他的后面进入营地。摩冈娜正想着喊他停下，跟他索要手套，结果听到一个声音，是雪民的语言：
“这不是你们匈奴人的丑姑娘吗，呸，生来就是个怪物，不知道她妈跟谁生的她。”如此恶毒的语言出自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雪民青年之口。比这更难听的辱骂摩冈娜都听过，若是平时也罢，她不会计较，但今天她偏偏在气头上。她大喊了一声：
“有种下马当着我的面骂！今天我也只有两只手！你要是连个比你小的女人都怕，以后也学我蹲着撒尿好了！”摩冈娜说完，愣了一下，她以前从来说不出这样的脏话。不过既然说了也就说了。她等着那个年轻雪民的反应。
被女人这么一激，那个人果然气炸了肺。他调转马头朝摩冈娜走过来，举着手里的鞭子指着摩冈娜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叫女人，呸！没有男人要的东西。熊养的畜生！”说着鞭子朝摩冈娜抽了下来。摩冈娜看准了时机，伸出两只右手，一把抓住抽下来的鞭子，用力一拉，那人使劲往回拉，可惜力气还是不如摩冈娜，差点被她拉下马，只好松开了手里的鞭子脱身。摩冈娜轻蔑地说：“孬种！”把鞭子一卷，插进腰带里，然后轻蔑地绕过这人的马，头也不回地朝领头的别台走去。走到别台的马前，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别台听她说完，没有打断她。他摸了摸马鞍上的宝剑，又从腰带上取下手套，找出右手的那只，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然后语气倨傲地用匈奴语说：
“我听说你的事迹了。你杀了十个人，我很佩服。按理说宝剑和手套都该归你。但是现在我也很喜欢。我当时也杀了不少人，还救了你阿爹一命。我也有资格要这些东西。你呢，一来你是个女人。二来，你看看你自己，你根本就不算个匈奴人。所以……”
没等他说完，摩冈娜就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她说的是雪民语。匈奴人大多学了不少雪民语，但雪民里面学匈奴语的很少。现在说雪民语，让所有人都能听懂她的话，她想逼得别台不得不应战：
“别废话了，下马跟我打一场。赢了宝剑跟手套都归你，输了就归我。这是匈奴人的规矩。你说你是匈奴人，下马证明一下吧！”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别台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摩冈娜握紧两只右拳，准备好好打一架。其余的人自觉地骑着马围成了一圈，等待着看一场好戏。别台阴沉着脸望着摩冈娜望了半天，一言不发，一只手抚摸着马鞍上的宝剑。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摩冈娜的同辈人里，别台是其中少有的身手和力气不下于摩冈娜的一个。此时的对峙让摩冈娜也十分紧张。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把手中的右手手套朝摩冈娜扔了过去，摩冈娜接住了。接着他又从马鞍上取下长剑，也扔了过去，摩冈娜又接住。别台一向性格高傲，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就这么认输？摩冈娜不敢相信，周围的众人也不敢相信，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只听到别台说道：
“听我父亲说你要走了，离开部落去救你妹妹。这把剑你留着有用。”说完，他一拉缰绳，头也不回了走了。只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摩冈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默声说了一句“谢谢”。她不相信别台是怕了她才不跟她打，别台没怕过什么人。无论如何，她很高兴今天不用跟人打架。她还缺一只手套，环视了一周之后，她径直走向另一个雪民猎人。他的腰带上挂着另一副手套，不过不是手里这种结构灵活轻便的活动板甲手套，而只是一副普通的皮手套，在指节和手背上镶嵌了几块铁板。她朝那人吼了一句：“把右手手套给我！”那人愣了一下，立刻脸上冒火，作势就要下马打架，结果摩冈娜手中长剑一拔，朝他一指，把他给吓了回去。他嘴里虽然骂骂咧咧地，还是无可奈何地从腰带上摘下手套扔到了泥地上。
所有的猎人们感到兴致索然，纷纷调转马头，走回了营地里面。摩冈娜捡起手套，在身上擦干净泥巴，跟另外一只手套一起挂在了腰带上。两把长剑夹在下面一只右手的腋下，摩冈娜朝养父母所在的匈奴大帐篷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