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千佛殿论禅开始之日。
禅会将在寺内僧人午时过斋之后开始。
有趣的是,今早登山,只有秦纤云与大小和尚三人。
叶子衿毕竟年少,似乎宿醉未醒。秦纤云只好交代小七,等少女醒来之后,让两个丫头结伴上山。
“那胖子也没醒?”
支肘在客栈柜台,朝老板娘讨杯茶喝的空隙里,秦纤云如此问道。
他颇有些不动声色。
林路漫风轻云淡地将本来捧在自己手心的水杯放落木案,然后推给秦纤云。
男人低头看着杯中古俨泛褐的赤茶,首先咽了口唾沫,随后做出慷慨就义的豪情,举杯一饮而尽。
老板娘嗤笑道:“瞧你作的,又不是毒酒。”
“你算个皇帝了。”
她继续笑着,答道:“那胖子浑是从不起早的,你有事啊,可以先找他那同房丫鬟。”
秦纤云抬眼远远瞧了一眼二楼中间那扇仍然紧闭的房门,举了举杯又放下,还给林路漫。
“走了。”
“记得回来。”
跨过门槛的右腿,居然因此凝滞了半息。
高手啊,高手。
——
这一次,山路入口不再有阻拦,山门前也不再会有罗汉阵迎候。
但谁也不敢说他们的心就因此而不忐忑了。
林中前行时,身背不明重担的秦纤云紧赶两步,追到恒临身后。
“没想到你看起来会这么年轻。”
出于对他的经历和谈吐的考虑,秦纤云以为他绝少要有个五十岁。但在他修整之后,才显出恒临一副面容恍如青年。
恒临伸出手,送到秦纤云眼前,一边攀行一边道:“我记得你观察力很不错,看出什么了吗。”
“似乎,不如在商队见时粗糙。”
恒临收回手。他面目如玉,温和淡然道:“自我入知天境以来,每次使用大光相,都能感觉到,来自无色界天中冥冥的牵引。自身的状态,也会向生命中的某个节点回溯两分,大言不惭地说,可以视为一种脱胎换骨,返老还童。”
“神功啊。”
虽是一声赞叹,但秦纤云眉头紧锁,紧接着问道:“那么,代价呢?”
恒临停下了脚步,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妙一一头撞在他的大腿上。
“哎哟。”
他轻抚爱徒的光头,与秦纤云对视的目光柔和落寞。
“不可能没有吧。”
“是啊,”他慨然叹道,“世上绝无如此便宜的馈赠。既然是借法,自然有要还的时候。也许用不了多久,因为这种影响,我就不得不暂别凡尘,由诸佛引渡至西天净土世界。”
“没得商量?”
恒临,倏忽大笑起来,响彻山林,惊起一蓬雀鸟。
他几乎笑出泪来。
“老兄,想跟佛祖打商量的,你大概是第一个。”
说罢,大步流星,留给秦纤云一个稍嫌落寞的背影。
不,至少与之前相比,要更轻松些。
墨巡短暂地低下头,自嘲式地轻笑一声,随即跟上。
余下的路途,是伴有林海潮声与花香鸟语,也冲不淡的沉默。
直到威武庄严的大雄宝殿前,他们才再次交谈。
“我要进去接洽接下来禅会的事宜。”恒临严肃郑重,“你要一起吗?”
秦纤云很自觉,道:“我帮你带着妙一吧,你自去便是。”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
“墨慧根。”
这是恒临给秦纤云取的外号,以墨通莫,意思还是说他没慧根。
秦纤云没好气地转过头。
“你知道,”恒临的面目浑如玉磐,“我不会说谢谢,但我今天想告诉你,认识你,我很高兴。”
“噫,恶心吧唧。小和尚,走,带你上兴趣课!”
他做出一副怪样,仿佛扫不完身上的鸡皮疙瘩,但一转身,嘴角却浮起新的笑意。
他扬起右手,食指半屈,左肩稍落。
“走了。”
——
待叶子衿宿醉方醒,带着小七穿过山野直入少林,来到秦纤云身边,才发现这才与秦大哥分开没半天,这冤家便不知从哪儿又拐来了两个小美女。
这可是少林寺啊。
明明没有缘由,叶子衿还是没按耐住,轻轻咬住下唇,两眼无不幽怨地望着秦纤云,直勾勾的,纵使他一向自诩没皮没脸,也只得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
事情还得从送小妙一去校场练棍说起。
刚没走到半路,小妙一忽然出声提醒他。
“墨……啊不是,秦施主。”
“嗯?咋了?”
“你这包袱里的腥味还挺重的,能别带去校场吗?我怕教头师父闻出来。”
“嘿。”
秦纤云只好暂且找个角落把行囊放下,再去交付了小和尚。
路过一处院墙时,偶见三个土黄色僧袍的和尚聚坐相对,脚边一溜是青砖黑瓦,而三位师傅,正在,划拳?
秦纤云当时就觉得好奇,心想好歹是正规编制,输了也不能喝酒吧?
正巧,赶上一合分出了胜负。
“来。”
只见输家伸出了脑袋,两位胜者一人端起一块砖,嘭,便在输家的光头上拍了个粉碎。
嚯!
那和尚只是晃晃脑袋,掸去碎砾,略带憨厚地咧嘴一笑,即又与同伴划起拳来。
正是三位功夫扎实的大师傅,正通过这种劳逸结合的方式,操练自己的看家铁头功!
看着他们兴致勃勃的模样,秦纤云不禁感叹。
练武这事儿,他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
等再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小家伙,蹲在自己的大包旁边,交头接耳。
老男人觉得有趣,本打算趁他们背对自己,悄悄摸过去吓这俩小贼一跳,没想到刚走近至五尺,两个姑娘一下蹿了起来,差点没把秦纤云那颗属于程序员的脆弱小心脏闹出缝来。
他定睛一看,嚯,好一对娇女。她俩显然易见是一双孪生姐妹,虽身量未足,仍能见削肩细腰,腮凝新荔,眉目精灵。各自一身新装,冠秉珠玉,宛如两尾自一汪碧水中跃出的锦鲤。让秦纤云想起那日溃坝上的龙女,虽有亵渎冒犯之嫌,却切实都是国色天香。
“你是谁?为什么偷偷接近我们?是不是欲行不轨?”
姐妹俩异口同声,竖起食指,充满警惕地逼近秦纤云,就像两扇逐渐关紧的门。
秦纤云心说毛病,自我感觉强烈,伸手就去推那两扇门。必须说,他手掌的原目标应该是两个女孩的肩膀,不过在姐妹俩看来,也是非礼的一种。四只纤手如花拢捻,合住秦纤云的两臂。
“卧……”
秦纤云陡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无心打开了野外PVP的开关。来不及反应,被姐妹俩反过胳膊,锁上肩胛,稳稳地折腰拿住。
他一时是大头朝下,不免暗自叫苦,心里却还在犹豫。第一时间他是察觉到了两个对手的意图的,然而两个尚在豆蔻的纤质姑娘,加起来怕还没自己一个人重,让他太过轻视,以致于没有运气提劲,打算凭肌腱和关节硬抗对方的反锁。
哪想到双子的内力竟是深不可测地浑厚,令秦纤云全然招架不住。他几乎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们盈盈一握的纤细藕臂,恰如四根高性能的液压管,将体内名为真气的能量转瞬输送到位,并化为再粗壮几倍的肌肉群组也不能发挥出的动能,压制住了体格和重量都更占优的秦纤云!
就体感而言,与同时被两位壮汉擒拿无异!
难以置信,两个女孩体内,有着远超同龄武者的引擎!
双子的内力深厚,敢追三品!
他终于不再轻敌,但刚下定决心行气,手腕上护腕形态的神机臂,却又先一步反应了。
惩恶棍以蛮力无法制约的力量,绽袖出鞘,在双子惊异的神色中,迸开了她们发力的虎口,使主人能挣脱她们的束缚。
秦纤云此时尚不知晓,拜前日墨明鬼所赐,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已能与所佩戴的墨家机关装备呼应配合,将来能够发挥不同以往的战力和效用。墨家机关术毕竟是一派立足之本,其深藏的玄机远超常人想象。
“噢哟疼疼疼。”
秦纤云夸张地跳脚,龇牙咧嘴,甩着手臂将惩恶棍解除隐去。
二女原本摆开阵势准备好好来一场较量,见眼前男人如此举止滑稽又收回了那一双从未见过的兵器,不知所谓,立在原地与同伴面面相觑。
他终于揉着肩膀问起正事儿:“我说您两位,风和日丽的天气,搁这儿守着我的东西,干什么呢?”
双子重新瞥了一眼那其貌不扬的包裹,然后回头与男人相对。动作极其同步,加上女孩子们特质的迷茫表情,情状煞是可爱。
“你的?”
斜刘海疏向右边,发戴玉簪的女孩自言自语道:“若是少林弟子,确不该拥有这些荤物……”
另一位自然青丝向左,穿插珠钗的则附和道:“有一说一,确实!”
姐妹达成一致,转而对秦纤云问道:“这些东西若是你的,你拿这些东西上山来作甚?”
秦纤云皱起眉头,道:“你们,不解开包裹,就知道里面装得什么?”
“左”女颇为骄傲道:“我与姐姐,都是望气的高手。这些俗物,气味极重。我们一闻,就知是怎么回事。”
姐姐忧心纠正道:“萧箫,望气不是这么用的……”
——
生火煲瓮的空隙里,秦纤云向叶子衿代为介绍了宋家双子。
“大的那个,宋玉笙,是姐姐。小的那个,宋萧箫,腰里别着只竖笛,是妹妹。”说着,打起火,“对,宋天魁的女儿。”
叶子衿似乎并不因对方的名门出身而讶异,只是颇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秦纤云,道:“秦大哥,那个是洞箫。”
秦纤云尴尬地挤出三层抬头纹,继续管自己手里的活计。
他绕着少林东巡西转,最终找到这处位于院墙外,竹林掩映的僻静角落,解开包袱,垒起灶台,决定开始自己的恶搞大业,也就是对那位延庆老贼的报复计划。
今天咱要在少林做的这道菜,就是,佛跳墙!Skr~
您瞧,要这货干点坏事,那真是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