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说的,你们可都清楚了?”飘花纷飞的长廊之内,北堂茗一人怔怔瞧着满树的绿葛,却是难得的眉目清凉,萧长卿及栖影分站在他两侧,一个闷闷着脸,沉默,另一个只眨眨干净的好似刚出生婴儿的眸,略带着好奇看着凝神细思的北堂茗。
“恩。”长卿低着头,只略略哼了一声,他本来对北堂茗不让他去见慕染心有不悦,却不料他叫自己和栖影来,是要拜托他们好好保护慕染,心下一松间,亦是有些微的不快,“长卿的职责便是保护少爷周全,这一点王爷不必费心。”
然而栖影没有说话,他只是眨眨眼看看北堂茗,又低低的看一眼自己腰上刀的铃铛,蓦地咬了咬嘴唇,带着些生涩意味的嗓音道,“我不去,我的任务是保护你,除非你死,否则我不会离开你半步。”
北堂茗眼中波澜不惊,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面上更是没有任何怒意的前兆,耳畔忽然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而来,他淡冷的向两人瞥去一眼,那淡淡的墨色里,夹杂着一抹冷到了极致的寒意,让人情不自禁不敢对他违抗,俱是小心的退了下去。
薄薄的唇微微一勾,北堂茗遥遥看向了那来这里的人,一边是琉璃带着的白袍的慕染,纤秀却又坚韧的,仿佛那清癯的莲,而另一边的,却是风弄带着前来的崔清柔,水蓝色裙纱,娇媚之中却带着煞气。
他的视线只在崔清柔上顿了顿,便是死死看住了那匆匆而来的一抹白,似乎才一时半会的没有见过,就纤弱的仿若随风便能远去,那眉眼虽然隔了那丛丛的花影和清风,他还是能轻易的临摹出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眼眸中不自觉的带了些温柔,心中却苦涩的想,就这么一会,这么一会的功夫吧,让他毫无掩饰着看她的温柔,反正他向来控制的都极好,她不会发现的……
只是,待两拨人在长廊的入口处撞上时,所有人都未发现他在花影下站的落寞,瞧的惴惴……
“让开。”慕染虽早知清柔在南平王府,但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这么直直的撞上面,然而那日他们在屋外说的话,做的什么,让她心中不自觉的对崔清柔带着怨愤,说出的话自是冷冷的,像是路人,所说本还有一丝亲情的羁绊,也因为她的替名入宫怨毒而消失殆尽。
“你……”崔清柔显然也未是料到被遇见慕染,愣了一愣,她的媚脸上突兀的扬起一抹尖锐的嘲讽,“让开,本宫是不会给没有廉耻的人让路的。”
“本宫?娘娘还以为这是在宫中,莫忘了这是南平王府。”慕染一双妙目只轻轻瞥她一眼,淡淡的,轻飘飘的仿佛根本没有实质。
琉璃与风弄飞快的对视一眼,面上俱带着看不出痕迹的笑,他们早就看这个崔清柔不顺眼了,娇媚跋扈,谁也看不起,还自以为自己还是宫中的莲妃娘娘,皇后的表妹,好像是还没有自己是陷在南平王府这个事实。
北堂茗在不远处静静的瞧着,唇角的弧度却是不经意间的带起,是毫不设防的温柔,是毫不掩饰的深痴,此时此刻,也唯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敢这般放心,肆无忌惮的瞧着她,看她眼中的清,看她眼中的洌。
“你……”崔清柔气的心中一恨,蓦地已经忍不住一巴掌扬起便扇了过去,北堂茗的手在袖中狠狠一捏,忍了忍,终究是没有飘身过去,他冷冷的瞥了风弄一眼,却见风弄像是被这一幕弄的懵了一般,愣愣的在原地不知动作。
琉璃在旁看的清楚,却无奈离的两人较远,她慌忙要开口提醒,慕染却早已冷笑一声,轻身晃过,“真不好意思,我倒是经常为那种人让路。”
崔清柔一懵,想了半日才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想不到她竟是暗讽自己是没有廉耻的人,心中积怨四起,当下心中愤愤,忍不住冷笑出声,“是啊,说到礼义廉耻,可不像某些人,被人耍的团团转,失.身失自尊不说,还失了心,也不知这个人认了第二,谁还敢认第二。”
本因为崔清柔的挑衅而全身绷紧如一条弦,如今却因为她这一句失.身,失自尊还失了心而只觉得崩的一声,那跟绷直的弦就要断裂。琉璃适时的上前来一把拢在她的肩头,慕染恍恍惚惚的侧转过头去,见着的是琉璃那担忧却又无比坚信的眼眸。
嘴角扯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意中的抬眸就见着了那一抹映在花间,那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一人,只淡冷的一个背影,也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何会有一刹那,会以为他是在轻轻的颤抖。
唇在见着那抹影子时倔强的一抿,唇角翘起的弧度说不上是讥诮还是自嘲,她慢慢的稳住了身子,随即却是再也不管不顾崔清柔,缓缓的靠近。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崔清柔的身子忽然间重重的一顿,眼眸中竟飞快的闪过一抹恐惧之色,恍然间又想起了那****说要将自己送入军营的话,心下略动间她慌的就要转身跑走,却不料北堂茗突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哦?这不是莲妃娘娘么?”他口中带着讥诮的声音叫着娘娘,眼中的不屑却是谁也看得出来。
“怎么?不高兴见着本王?”北堂茗轻笑着,眸中的深紫脉脉的泛起,飞快的闪过危险之色,又在瞬息间陨殁,他似是根本没有看到慕染一般,步步都像是踩踏在牡丹之上。崔清柔冷哼一声,尖利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笑话,我见谁也不要见着你……”
“哦……”北堂茗哂笑着拖长了声调,忽然间凝脂般的脸上笑颜骤现,灿烂的无人能及,“娘娘不待见本王,如今看来,必是那些个军中之人较为入娘娘的眼了?”对她眼中突兀闪现的恐惧和惊惶选择视而不见,他只略略冷笑,便将身翩然转向了慕染,微微的一勾唇,满面笑容间,说出的话却冰寒彻骨,“风弄,你可听见了,我们的莲妃娘娘可是想去军营想的疯了些。”
风弄嘻嘻哈哈的一笑,微一躬身,“风弄怎么会没有听见呢,这就去办,想必那些兵士都会欢喜的睡不着觉,在心里一个劲的念着王爷的大恩大德呢……”他说着,竟已是转身便要走,惊的崔清柔如惊弓之鸟死死的纵身抱住了风弄的腿,满脸惊惶哀戚的看向了北堂茗,“王,王爷……求求你,不要送我去军营,我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你,求王爷,千万不要……”
她曾无意中听府中的一个下人说起过但凡有女人被送去了军中劳军,不是被折磨的非人,死了之后随便扔进了山谷任狼叼走,要不就是被逼的疯掉,像疯狗一般乱咬人,她实在是不敢想有一天这个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更是没有想到自己堂堂的莲妃,崔家的小姐,竟会沦落到要被那些个粗鄙不堪的男人压在身下的噩梦,不,她绝不甘心……
“王爷……”她的声音已经几近嘶哑,忽然间她的视线触及站在一旁蹙着眉冷眼相看的慕染,忽然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手足并用的爬向了慕染,“求你,求你……”
慕染静静的站在原地,任她一双已经污垢密布的手死死攀住了自己的白袍,在那上面留下那样一个难堪的印迹,她怔怔的俯身看着她那透着惊恐哀戚的眸,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坍塌成了一大片的空洞。她缓缓的蹲坐下去,一双纤细的手,几近瘦骨嶙峋,慢慢的,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一点一点掰开了她捏的骨节尽现的手指,轻叹一声,话语中数不尽的落寞和自欺欺人,“别这样,他不认得我了……”
是了,他不认得我了,他是装着不认得我了,就算认得我又怎么样……我说的话,我求的情,怕是只能火上浇油,其实崔清柔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中,亦是怨着你的,你知不知道……从你顶替我做了风身边的那一个‘慕染’,从你在牡丹丛下与北堂茗那么暧.昧的站在一处,从你们的谈话中,知道了那所谓的真相,我是真的怨恨着你……
崔清柔仿佛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像是陷入了更深层的魔靥,忽然间疯狂的冲着北堂茗大喊大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她呢,她也是……”她忽地一手狠狠直指慕染,疯叫道,“她也是崔家的人,她抢走了我的一切,爹爹,长卿,众人的关注,感情亲情无一不是如此,她才是你仇人心中的宝,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
“哦?”北堂茗略昂首,额上的发丝倏忽的滑落,带起一抹耀眼的墨色,“原来你不仅是王府的逃奴,还是崔思逸心中最在乎的人啊?”他北堂茗啧啧的轻叹着,目光却早已幽幽的变作一片冷色,慕染却早已忘记了害怕和惊惧,只是一颗心,越沉越冷,到现在了,还在装着,不记得我了么?
“这么说来,要多谢莲妃娘娘提醒本王了,来人,将这个人,也一同带去军营。”冷冷的说完,北堂茗再没有给众人一丝一毫的机会,亦是不给自己反悔的可能,纵身漂移间,已经不能叫人看见他的身影。
慕染一怔,随即如被刀割开肌肤的痛,原来什么都是假的,他说的从来没有错,他是狠心没有心的人,没有心的人,可是会爱人?迷离的视线一瞥及琉璃及风弄,他们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表情,看来早已知道了北堂茗的这个决定,是啊,他们早就看穿,也唯有她一个人沉溺在他为自己编织的美丽陷阱中无可自拔。
恍恍然间她们被南平王府的人带进了一辆早已装着多名年轻女子的马车里,那些人要不是惊恐的直哆嗦着身子,要么就只知道嘤嘤哭泣,也有如崔清柔一般疯狂大叫着不肯走的人在,可她的心早在不久前,要被冰裂的四分五裂,再也提不起惊恐的可能,她一时间懵然不知,亦是没有看见那一抹绝世的风华深痴到了绝望的凝视。
马车徐徐而动间,逍遥阁派来的人见着了,慌忙遣了一人回去禀报,余下的又分作了两批一批继续监视另一批本要追上前去,却不料突兀的出现了两个人,狠戾间,除了那报信的一人外,其余人都只剩下横尸的下场。萧长卿深深的看了眼隐在暗处的北堂茗一眼,纵身跟在马车后悄悄追去,他的心中,身体遵循的也只有一个事实,保护好她,保护好她……不为北堂茗的吩咐,只因为这亦是他想的……
“王爷……”风弄知道北堂茗极是厌恶看到那散发着腥臭味的尸体,慌忙要人收拾了干净,却见他只怔怔的瞧着马车的方向看去,眼中的落寞深痴,瞧的让人心疼,“王爷,刚才那个人,他……”
“本王就让他回去报信,多杀几个逍遥阁的人,本王想着就开心,另一辆马车可是准备好了?”北堂茗冷哼一声,已是飘然进府,只是在转身之际,身形却是一顿,他这个样子待她,她怕是永远也不要想到要见自己吧,就算到了她再也见不着自己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太过于怀念,怕只会拍手称快吧。
“是,等到了指定的地点,崔姑娘便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换上另一辆马车,由萧长卿带着直往昙哒而去,若是逍遥阁的人发现了什么,马车上也埋藏了足够的火药……”风弄拧着眉,他们找的这些女子,不是身有顽疾已经命不久矣的女子,就是恶毒凶残的该死的人,至于崔清柔她以前那样待崔慕染,只能怪她命不好,遇上了王爷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只是,他略略有些担忧的看向北堂茗,王爷他,真的没事吗?
“这样,很好……”北堂茗遥遥的看向了慕染消失的方向,蓦然间,微微一笑,那唇边洋溢的微笑,明媚温柔的好似要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融化,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上,第一次浮现上了微有些解脱的笑容,妖娆之中唯见圣洁,慕染,你曾说拼死拼活也要活下去,如今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让萧长卿带着你离开吧,也许只有他,是最适合陪在你身边的人……若是上天怜悯我,就请让你,已经怀上了我们的孩子,让那个孩子代替我,永远的陪在你身边,看你哭看你笑,让你从此不再孤寂,恨着我也好罢,至少那是记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