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仍是不吃,安远侯又换了几样。
最终,安远侯放下碗筷,让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让屋里服侍的婢女都退出去。
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明亮的灯火,缓缓开口,“记得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你娘因为贞儿走了,日哭夜哭哭坏了眼睛,身子一直不好,生你的时候就难产了。但那时家里穷,请不起产婆,爹在别人家门口跪了大半日,那产婆总算愿意来咱家里看一眼,到的时候你娘已经快不行了。产婆说你娘身体不好,没力气,生不出来,让我做碗肉汤给你娘喝。可你爹没用啊,别说是肉汤,连米汤都没有,只能给你娘喝热水,再后来,你娘把你生出来,就失血过多走了。”
“爹现在都还记得你娘那时的样子,她哭嚎着,脸色苍白,满身是汗,听到肉汤时,满脸的希冀。爹时常想,要是当时有那么一碗肉汤吊着,说不定你娘就还活着,要是从前有好日子吃好喝好,你娘就不会难产,就不会走。”
安远侯望着肥硕的女儿,“所以你爱吃肉,每天都吃,每顿都吃,身形愈加壮硕,爹也从未说过什么。从前没得吃,你爱吃,现在就尽管吃。”
“秀儿,”安远侯声音颤抖起来,他脑海里响起女儿醒来后的那句‘天下竟有如此丑胖之人’,“你现在是不是很怨爹爹。怨爹爹不但不劝解你,反纵你大吃大喝,成为别人的笑柄。”
余秀儿心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怪不得堂堂县主,却得这般模样。
“你的苦爹爹知道了,只要你好起来,爹爹就算去把全天下的郎中都请来,都要给你恢复身形!”
嗯?这肥能减下来?不太可能吧。
想想自己这一身肥肉,余秀儿自己都没有信心。
要是减不下来,反吃了许多苦,那不就白受痛了,还得再寻一回死。
余秀儿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余秀儿在脑海里为是生是死天人交战,安远侯只道是这一番心里话没起作用。
看来不走那步是不行了。
他闭着眼,不紧不慢得拍了三下掌。
“啪,啪,啪。”
顿时五六个家兵涌了进来,中间站着一个反绑着手的青年,他被狠推了一把,但往前踉跄了一步也就站稳了。
他站得直,玉色直裰纤尘不染,一派悠闲的打量着卧房,不像是被人挟制,倒是跟在自己家一般。打量了好一番后,才把目光投向了床榻上那个卧着的庞大身影。
刚在牢中华寒益就听安远侯说,这位排场大体型也大的永宁县主这会儿正闹绝食,他还将信将疑,现在一看,却是真的。
面色如土,身体虚脱,已有归天之相。
就在华寒益观察余秀儿病情之时,安远侯略一点头,华寒益后头那四个身强力壮的家兵就围了上来。这几个家兵是有路数的,膝盖一踢,双手压着华寒益的脖子往下一摁,动作十分的干脆利落。若是普通人,一顷刻间就要五体投地,就是有功夫的人一会子没防备,也要吃个大亏。
华寒益依旧站得笔直,面上带着淡笑,任由这几人使尽浑身解数,仍然如青松一般岿然不动,一派潇洒。
安远侯只觉得他是满面的讽刺,满身的桀骜。
安远侯咬紧牙,一双浑眼恶狠狠瞪着华寒益,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蹦出几个字:“我看你能潇洒到几时!”
随即转头望向余秀儿,从头发到眉毛,再到鼻子,仔仔细细饱含怜爱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这怜爱从他的胸腔里倾泻而出:“秀儿啊!”
安远侯的声音似一道秋雷在余秀儿的耳边乍响,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悲痛。
一阵酸涩从她的心底翻涌而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是属于原主的情感。余秀儿艰难的缓缓睁眼,眼前是一片模糊,似乎是有许多人。
见女儿在他这一声呼唤下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安远侯的眼眶红了。长女在宫中不得常相见,夫人因难产而死,他身边也只有余秀儿一个女儿,一个亲人。
若女儿就这样去了,他恐怕也过不下这残生。
安远侯往前疾走两步,一把抽出下人捧着的长剑,这是把青钢剑,剑身古朴,抽动间在烛光下闪着锋利的光,冷厉逼人,这是杀过人的剑。
雪白的剑光一闪而过,最终落在华寒的脖子上。
余秀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他的身上。
这人虽受人制肘,剑在脖上,却身姿挺拔,就连衣服鬓角也丝毫不乱,有傲然之气,即使看不清眉眼,但就是这般朦朦胧胧的,也能猜出是个十分俊秀的男儿。
似乎……还有几分眼熟,余秀儿立即去记忆里搜索了一番,顿时恍然大悟,噢,原来他就是害永宁县主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起因说来也简单,华寒益是三国华佗那一脉传下来的弟子,也因着这个,他虽年纪不大,但医术高明,是京城里声名远扬的“神医”。又因着救过锦衣卫指挥使赵允谦一命,两人拜把子成了兄弟,所以在这遍是皇亲国戚、高官侯爵的燕京城也能站得住脚,谁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久而久之,这人便眼高于顶,自恃有个锦衣卫老大当大哥,寻常人反还请不动他。永宁县主为着自个儿这肥胖的身子烦恼自卑不已,三请这华神医皆被拒,只好亲自来请,只是仆从多些,场面大些,被华神医以为是仗势欺人。
永宁县主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一来二去便吵上了。一个宁死不从,一个以势压人非要人不可,这阴差阳错一个不小心就给亲上了,再然后硕大如五猪的永宁县主就被这身形瘦弱的华神医一脚踹晕了过去。
哦不,踹死了过去。
两相比较,余秀儿还是更心疼永宁县主一些,本来人家就自卑,好不容易出趟门亲自来请还被人怼了一番,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仆从多也不是人永宁县主的错啊,人这个身材,总得要多些人扶才走得动不是。
不过华寒益这边余秀儿也是能理解一些,任哪个黄花大闺女被歪嘴猴腮的男人当众亲了口小嘴还不得杀人啊,况且这华寒益是“神医”,洁癖想来更重些,这冰清玉洁的模样儿估计还是初吻呢,有过激反应在情理之中,就是也太过激了,这一脚把人踹到西天去了,搁到现代也是个防卫过当。
况且,余秀儿本人最是清楚不过,
这一吻真的是个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