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方慕凡与往常一般在班房与衙差们一同吃午饭,听年长者谈古论今,吹着大牛,也不无趣。
而门外传进来一句娇柔的话语,瞬间就打破了这份和谐。
“我来送点东西。”
众衙役们一下就乐了,毕竟此处往来十有八九都是糙汉子,见到女子便算得罕事。
几个好事的凑到一起,嘀咕着会是来找谁的。
“听这声音像是秦府的娟儿,那不是找阿志这俊后生,便是慕凡那倒霉蛋了。”其中有甚知者为大家解惑道。
把门的放了人进来,众人定睛一瞧,果是娟儿。再看她没有要找陆有志也没有找方慕凡,而是径直走向了他们几个吵吵的人,大伙儿一时间皆感诧异,说话声都停了。
“这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见。方公子怎么就成了倒霉蛋,与我走得近就变倒霉不成?”娟儿一手挎着篮子,一手叉腰愤愤不平道。
先前说话那人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假惺惺地赔笑道:“哎呦,对不住。我失言,我失言。”
哪知娟儿见他这副神态,却更要据理力争了。
“如果你们说的是那日赵天赠的事,方公子是为我们家小姐才惹上了他,这事秦家难道会坐视不管么……”
方慕凡看娟儿喋喋不休还欲与他为难下去,忙过去将她拉到一旁。
“这的人最爱嘴上说笑,肚儿里没甚坏心肠,你别当真了。”
娟儿低声道:“我也没真个生气,就是见不得他们阴阳怪气的。方公子,这是我们府上做的糕点,小姐叫我拿些与你尝尝。”她说话时将挽着的篮子交到方慕凡手上。
只见娟儿目光又在房间内扫过一周,俏脸微红低声道:“有志哥不在吗?“
方慕凡笑道:“他有事外出去了。“
此处皆为男子,娟儿实也不便久留,又说了几句宽解他的话之后便离开了。
方慕凡拿糕点与众人分了,大伙儿又吵嚷起来,不时有人拿娟儿说事挤弄他。方慕凡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些玩笑话,他只是回想着昨天的事,若不是娟儿说起,他几乎快要忘了。因为那纨绔公子和他那些三脚猫功夫的随从对方慕凡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威胁,料想他那身居朝中要职的父亲也不至于太闲,千里迢迢从皇都跑到这儿与自己为难。
再者说了,即便那些人真是买了打手与自己为难,他也有阿娘罩着他。虽然从未见过阿娘同他人冲突,但他自练气以来,就能感觉到阿娘的功夫绝不输与寻常高手。
午饭过后,方慕凡领命在城西巡视。不知那招摇撞骗的“半仙”今日可会再来,不然与他逗乐也有趣得紧,他这么想着,脚下也不禁快了三分。迎面走来一人,却是那外出办差的陆有志,怎地跑来城西了,方慕凡心下纳罕。但瞧得那陆有志满脸煞气,脚步较他更急,直冲到他面前,一根长枪直挺挺的送出,刺在他身前,恨恨道:
“方慕凡,是个男人便来点将台与我决斗。”
……
战台高筑,得见云开。
随风飘扬的旗帜是换新的,两侧的石板阶也未有青苔,常年的打理,令此处少有年代的痕迹,即使在焕新的春季也不显违和。上层石壁设有垛口与城墙相似,宽敞的台面倒真与演武场一般。陵川城少有高楼,因此身处台上,居高临下,便可纵观一城之景无遗。相传西阳王曾于此调兵遣将,展开击退异族的大战。
陆有志在发出决斗邀请后扭头便走,留下一脸茫然的方慕凡,他只好交待了几个平日里的帮手代行巡逻的差事,怀揣着满腹疑问赶来此处。
而陆有志此刻已在场中,想来等候多时了,他先前那副姿态绝不是单纯找自己切磋武艺,方慕凡心中犯嘀咕,走入场中率先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为何忽然要决斗吗。”
“何必明知故问!”陆有志恨恨道,说罢长枪一摆,直向他奔来。
方慕凡暗骂了一声疯子,手上也不敢怠慢,忙抽出佩刀与之相接。一个回合下来,他觉着陆有志枪上劲力较郑捕快要稍逊一手,与自己倒是个不相伯仲的对手,争胜之心骤起,他想既然已经稀里糊涂地打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赢了此局再言其他。
然而他不知使枪贵技不贵力,俗话说“十年剑,三年刀,一生可以使会枪”,陆有志这俊后生不知师从何许人,竟将这高明枪术使得八九不离十。时而进刺,时而横扫,其身如脱兔,枪身似游龙。只两个照面,方慕凡便得了个不断防守的处境。
此处不同街市,本无人常驻,偶有孩童、散步者或是异乡客也是赏景便离,经此二人一闹,途经者多是驻足观赏这场比斗,是以点将台上难得热闹起来。
不过场中二人斗得正欢,却是无心留意。
再说方慕凡初时受邀其实并未多想,但觉来此陆有志便会告知个中缘由,岂知如此这般见面便即动手。适才是有意比个手上功夫,因此亦未分心他想,而此刻无可进攻,只一味挥刀护身,闲下心来倒是琢磨起这最关键的事。
陆有志这人是生得极俊的,多数同龄人看着他总有莫名的压力,方慕凡也不例外,平时倒也无甚多交集,只是作为同僚,偶尔照应一下差事。倘若与他有什么过节,那也只能是府衙里的事,方慕凡脑海里飞速过转,“啊”的一声仿佛恍然大悟,说道:“陆兄,你可是为了郑捕头教我体术一事气恼。”
陆有志不予理会,只是又连出三手快招以回应,逼得方慕凡连连后退。
我忒也蠢笨!
方慕凡暗道。
这陆有志的枪法虽瞧不出门路,但比郑捕头的手段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定然自有良师,怎会因此恼我?
他脑海之中天马行空,想到午间陆有志因事外出未同他们一起吃饭,于是手上铆足力拼了一刀,拉开一小段距离后,向陆有志打趣道:“该不是中午没请你吃秦家的糕点罢。”
“你……你休要再说。”
方慕凡见他神色有异,也不由得大感奇怪,总不能真个因为没赶上吃糕点罢?
脑海里浮现出午时娟儿来送糕点的情形,想到娟儿,他似乎明白了。他先前也有察觉,陆有志似乎与娟儿关系甚密,多半今日午间娟儿来府衙送糕点与他一事被某些好事之人大加形容了一番。
“这些个长舌的混蛋。”方慕凡骂道。
陆有志闻言脸上怒气再现,喊道:“敢做还怕别人说吗,你被秦家小姐冷落,竟然去勾搭我家……秦府的娟儿。呵,好一个花花公子。”
果然如此,方慕凡心中叫苦不迭,忙道:“你误会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枪快过一枪的攻势,方慕凡渐渐抵御不住。
恐怕今日得用些招式以求全身而退,那时再解释也不迟。方慕凡想着想着,又忆起了诸多市井之人对他那招式冠以的“妖法”之称。
这么多年来,陵川城中有人待自己亲切,也有人始终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明白,这些人的恨意从何而来,或许就因为自己那一只异于常人的金色眼瞳,可那是与生俱来的啊,他又怎么去改变。
方慕凡心绪万千之际,陆有志那杆长枪却未有所停顿,反倒是直逼眼前,待他反应过来,已是命在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