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墓碑成林，许多早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甚至就连铭刻在上的碑文都已经模糊不清，世上最难熬的永远是时间，再刻骨铭心的痛苦都会随着岁月而淡去，所剩下的不过是空空荡荡的满腔哀嚎！
在这些年守着满山墓碑的只是两个古稀老人，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往日里相见总是要吵得面红耳赤，唯一能够和平共处的时段就是依着满山坟土怔怔出神的时候！
瞎了一只眼的老人另外一只眼也已经模糊不清，搀扶着墓碑，当看清楚上面所铭刻的一个名字时，突然间就老泪纵横：“小林子啊！大圣总说你这人福源厚着，也是，三次上凌霄，许多人都是伤痕累累，唯独就你毫发无伤！可怎么最后，你一股脑就上天赐予的福气都还给老天爷了？”
满山坟里只剩下呜咽的老人，就像是被陈年旧事爬上心头的野鬼，有些痛苦，不是发自喉咙，而是发自那愈发填不满的心口！
老人捂着头满脸痛苦地站起身，往常的这个时候，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家伙肯定是要尽情嘲讽他越活越像老狗，只是今儿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本应该早已习惯生老病死的瞎眼老头顿时心中一紧，心情复杂踉跄着走向那个木屋，结果推开门一看，那个往年经常被他咒骂老不死的家伙，果然是祸害活万年！
拖着瘸腿的老头见到他后，也没有什么客套寒暄，只是慢吞吞净手焚香。
两个本是水火不相容的老人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显得沉默，瘸腿老人重新坐回床榻，正襟危坐将自己梳理得一尘不染，言语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悲哀，沉声说道:“本以为能活着给你收尸，没有想到最后还是要麻烦你了！”
眼瞎老头平淡说道：“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一定在你坟头大骂三天三夜，以往总是骂不赢你，这一次趁着你没有反驳的机会，怎么都要痛痛快快大骂一场！”
瘸腿老头指着他的鼻子，最后一口气差点都气得咽下去了！破口大骂道：“知道你这老家伙不会安好心，整天只会抱着墓碑哀嚎，再堆起一堆坟土给那些死人立一个衣冠冢，然后虚情假意刻几个名字，这就算是英雄了？”
眼瞎老头刚要说话，就给骂得怒发须张的老头挥手打断，指了指搁在床头的木盒，没好气道：“老家伙我不像你，虽然腿瘸了，可骨头不瘸！这些年一直在磨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大王重回花果山没人当先锋！”
瞅着人之将死的瘸腿老头，可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憋得满脸通红的眼瞎老头，狠狠呸了一声！骂骂咧咧道：“老子不给你收尸了，让你这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拂袖而去的眼瞎老头没过多久，又原路返回，看到那个躺在床榻上的死对头，老头这次再没有心情去落井下石，望向窗外的那边，沉声道：“其实我们两个老家伙也没有必要争个谁对谁错。事实上，我们两个苦苦等在这里，除去要为当年的亡魂立碑之外，也只是要等那位大王回来！还有，我早已经准备了两块碑，比邻而居，名字恰好就是我们！”
眼瞎老头转身笑了笑：“如果下到黄泉地府，希望你这老瘸子走慢点，等等我！”
说完，老瞎子就静静等候这他断气。
瘸腿老头故意不闭眼，死死瞪着他就像是要死不瞑目，自言自语道：“一想到死后还要听你这老家伙唠叨，老子就不想死了。”
眼瞎老头白眼道：“爱死不死！”
瘸腿老头哈哈大笑！
之后就是长久沉寂，笑而气绝的瘸腿老头最后一刻，痴痴望着窗外，在他所能望见的视野里，除去满山坟便只有满山残风！
已经算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头，沿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
当下里，山上除去他这半只脚踏进坟墓的瞎子，就真正只剩下死人了！
从当年到现在，那些硕果仅存的老家伙一个一个都死得干干净净，而眼瞎得越来越厉害的老头，一有时间都要去山下的酒肆里道听途说，打听那些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消息！只是真真假假，听过了又能怎么样？跟随大王登上凌霄的时候，那些血雨腥风，那些意气风发到现在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徘徊在梦里！
所有踏上凌霄的妖族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后，都坚信大王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诸天仙佛，百万天兵，世间有谁能够如同他那般孤身面对！
一棍之下，云霄碎裂，一棍之下，万妖朝！也只有他，桀骜无双！那些威名显赫的仙佛，饶是再有惶惶气焰，哪里能够与大王相提并论？
只因为他是齐天大圣啊！
咧嘴笑得更像是哭的老头，总是忍不住去回想当年的往事，那时候的花果山还不是现在的满山坟，那些现在已经是沦为一捧黄土的家伙，喝酒时豪气无双，赴死时更是一往无顾！
老头想着想着就将那张早已经被岁月磨砺得干枯如同树皮的老脸贴在墓碑上，很多时候活着反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可那些撒手人寰的老家伙一个个都走得心安理得，他却越来越不敢死啊！
不是怕死后下要下黄泉，而是怕他死之后，这座偌大的花果山就真正只剩下孤魂野鬼。
怕他死后，大王归来，却只有死人！
那些山下的家伙，总是喜欢阴阳怪气诋毁，说什么要是当年他不曾跪上灵山，妖族也不至于如此凄凄惨惨被天庭血洗得形同丧家之犬，说是要是遇见他，一定要吐一口唾沫，骂他几句王八蛋！
老头总是气愤不过跳脚骂娘，然而那帮没脑子的家伙一旦说不过就开始动手，双拳难敌四手，每次都要落得个鼻青脸肿的老头，总是愤愤不平，要是搁在当年像这种小王八羔子他随手都能对付十个八个，哪里会落得这么凄凄惨惨！
如今已经是了老泪纵横的老头没来由听到一个声响。
老头慌忙起身，眯着眼睛望向那个方向，只是模糊能够辨明清楚的身影，踩着月色而来，无声无息，分明没有任何动作，但老头依稀能够猜测到这位比他都要像野鬼的人，身上不知道压抑着多少沉重的负担，以至于本应该挺直的腰杆，被压成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个人俯身抹向墓碑，老头下意识喝止道：“不要碰！”
约莫是怕惹怒了这个不速之客，老眼昏花的老头，解释道：“这里都是死人，逝者已逝不要打扰他们！”
来访人物沉默了许久：“这里只剩下你了？”
老瞎子慢吞吞走向前，自顾自洒脱笑道：“都死咯！连老瘸子都先走一步。咱们这山上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人最多，你要是来找人，可就要失望了！不过你可以报一报名字，说不准老头我能替你寻到他的墓碑，也不一定能找到，人老了就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那位来者言语平静道：“不找了，免得打扰他们安息！”
老瞎子咧嘴不屑一笑：“安息？这可能很难啊，埋在这里的老家伙一个个死前都没有等到大王归来，哪里能够安息啊！刚刚老瘸子虽是死前有笑意，可那双眼瞪得死死得，他死也不甘心啊！算了算了，不跟你扯这些，估计你也听不懂！”
那人望着满山坟，不知想起了什么，沉默无语。
老瞎子弯腰用衣袖擦拭着眼前的这方墓碑，神情恍惚说道：“其实他们纯粹是属于跟自己过不去，咱们的那位大王啊！回不来了，老瘸子就因为我说过一句这样的话，跟我不对付了十来年！可是还能怎么样，他在等，我也在等，这辈子估计都等不到了！”
身边那个一直被老瞎子当作过客的男子，突然轻声说道：“他回来了。”
老瞎子瞥嘴冷笑！
下一刻，他头脑里，眼前的身影跟五百年的那个身影同时交错而过，看着是那个截然不同，但却是出乎意料重叠在一起。
那个五百年前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跟眼下这个人。
老瞎子头脑刹那一片空白。
很多时候，这个画面都无数次重复在梦里！
老瞎子狠狠一掐大腿，紧跟着身体就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最后这位等候了五百载春秋岁月的老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嘴唇颤抖哽咽道：“大王！”
那人环顾着满山坟，背脊再弯了下去。
已经是视线模糊的老头挣扎着跑回木屋，这期间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摔倒也根本察觉不到疼痛，爬起来就继续跑，等到他终于重新回来后，手里已经多出一柄破刀，虽是残破，但经过这些年无数次的磨砺，依旧是锋芒凌冽。
老瞎子用尽全身力气跪在地上，在他身后，满山坟里秋风呜咽。
老瞎子抬起头，将这些年的所有苟延残喘，所有的愤懑，所有的哀嚎，都化作满腔激情：“大王，老猴头愿再当先锋。”
百万妖族杀上凌霄，归来者寥寥无几，所有峥嵘往事，注定是要随着岁月而逐渐消散，而在这位硕果仅存的老人心中，有些事就如同血液在身体里流淌。
血若不干，便不敢忘。
最后一战，血染流云，妖族无一人退，最终活下来的不过凤毛麟角。
正如同瘸了一条腿的老家伙一样，老猴头也是在那一战里瞎了一只眼！
其实，不管世人如何去想，在他心目中，这位大王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被重新搀扶起来的老头，模糊眼眸终于重现了些许光明，他抱着破刀笑得就当年一样。
那个老人还叫做小猴头的时候，花果山还没有墓碑。
那个时候，妖族还有七大妖圣，云霄再高也已经被踩在脚下，世间都说仙人好，岂知我辈才逍遥！
老人笑着笑着就泪流不止。
他胡乱擦了擦脸，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花果山付诸于一场天火之后，他就已经成了无依无靠的亡魂。
老人低头望着那些坟土喃喃道：“大王回来了！别再睡了！”
老人擦拭不尽脸上泪水，遥想当年，人还未死，老酒当歌，那支曲子出自流萤仙子。
天上风光，天下风物，谁能铸风流。。。
一曲音未起，眼瞎老头已经是哽咽不成声。
本以为能够仰仗那个猴子扬武扬威的唐三注定是要把这笔买卖赔本到吐血了！那家伙招呼不打就不见了踪影，让唐三满肚子腹诽的同时，更是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便！
只是人倒霉的时候，向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半山树荫下的一位年轻公子哥就跟他横眉冷对，缘由是唐三在草丛里拉了泡屎让这小子给踩中了。
还真是缘分啊！
那个义愤填膺的公子哥逮着罪魁祸首就破口大骂，当然，要是论打架，唐三可能不是对手，但是论起骂人来，那两年天天蹲在街口观摩泼妇骂街的唐三可就很是有种寻遍天下无敌手的落寞，很显然这位翻来覆去也就是两三句的公子哥，毫无意外败下阵来。
到最后，气得只差冒烟的公子哥，结结巴巴嚷嚷道：“和尚，你给我等着。”
颇有些闲情逸致的唐三叼着跟青草，耸肩道：“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和尚，难道这世上光着脑袋的就一定是和尚？那么是不是只要是男的就是你爹，是女的你就要喊娘？”
这一套死人也能给气活的王八蛋道理，果然是让对方恼羞成怒，直接一拳砸在唐三胸膛，而似乎是老天爷要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和尚讲个道理。
夜路走多了总回遇上鬼，而这等深山老林更是如此。
然后，唐三就被一拳砸得直接滚落下山，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