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酒肆莫名炸了锅,那些在这场血雨腥风里未曾讨到便宜的好汉个个面容阴鸷,大老远奔波而来还差点将小命给交代在这里肯定是很难高兴起来!
所以当望见那个美得没有道理可以讲的少女时,眼神便就没来由炙热,这老天爷还真是开眼啊!刚憋着一肚子火气就有个小娘子送上嘴来,不吃岂不是要遭天谴?
所以这等时分,那个将所有人都视若无物的少女,就独有几分羊入虎口的意味!她径直走入酒肆,几乎是要惹得那些英雄好汉都要疯了。
狠狠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的汉子,都胡乱抹了一把嘴,怀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念头,直勾勾的望着她。
门口体魄稍差所以挤不进来的汉子使劲昂着脑袋往里面凑,不能一品香泽也只求能多瞅上两眼!
但是当下里,谁都没有动手,毕竟那娘们腰间悬着的剑,就明显不好惹,这年头越是行走江湖,越是必须有那种眼力劲,蛇有蛇路,鼠走鼠洞,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将肩膀上的脑袋献出去给人当凳子坐!
扒拉在窗棂上只能踮着脚的猥琐汉子,挤不进这场热闹里头去,只能假装个身侧那个明显瞧着就很生涩的后生晚辈套近乎,问道:“喂,小子,你知不知道里头坐着的几位都有谁?”
唐三收回视线,笑问道:“都有谁?给说道说道!”
身形瘦弱却很是意气风发的汉子,润了润喉咙,没有胆量在那些刀口舔血的家伙面前装英雄好汉,难不成还吓唬不了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和尚?将身板斜靠在廊柱上,啧啧道:“瞅瞅,里头一位位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尤其是那提着双斧的家伙绰号青城狂徒,别看他莽撞,肚子里杀人的玩意没有十种也有八种,这些年没死在斧头下却被折磨死的,少说有上百号性命!还有不远处那个瞅着文邹邹的道长,好像叫做什么五雷天尊,据说一剑能招天雷!我曾经有幸跟他交过手,出剑的时候着实能见到雷罡,至于其他的几位,哪个不是凶名昭彰的魔头!唉,那小娘子进了这龙潭虎穴,估计是很难躺着出来了!”
这一叹,倒不是怜惜那姑娘残酷结局,而跟像是没有能够分一杯羹的哀嚎!
唐三一脸愤懑道:“前辈不打算英雄救美?”
一句前辈,几乎都要让他飘飘然起来!瘦汉子往常时候过得落魄,此时乐得以老江湖自居,干咳两声后,笑道:“小子这江湖险恶老哥我可得好好跟你讲讲了,不说远的,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看着已经不惹红尘的宗门大派啊!哪个不是骨子里藏着许多龌龊事,所以这种热闹看一看也就算了!真要敢冒头,保管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没有那份本事,可千万别想着去鹰愁涧屠恶蛟的勾当!啧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姑娘估计得要被吃干抹净了!”
身边这个一看就刚入江湖的雏儿,好似是愤懑得脸红耳赤,这让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瘦汉子一阵暗笑,他当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来劝他江湖险恶,只是言辞里多有暗示,大有要怂恿这家伙过去搅局的架势,不管是按资排辈还是凭借着实力那个瞅着让人垂涎欲滴的少女都轮不到他,可要是场面混乱起来,就不许他偷腥?
只是他很快就瞪大眼睛,那位绰号青城狂徒的莽夫身体仿佛被一股巨大气机轰砸在身上,弯曲成弓,然后砰然倒飞出去。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场面就寂静得可怕!
面无表情就已经足够惊艳的少女当望见唐三时,神采霎那飞扬,歪着脑袋招呼道:“能不能喝酒?”
瘦汉子惊讶张嘴,怎么能不心生嫉妒啊!顿时心情就有些阴沉,这和尚何德何能能得美人青睐?当下里,略微犹豫后就舔着脸大摇大摆跟着走向前,想着蹭个脸熟,不料那少女横眉一蹬,这让脸皮厚如城墙汉子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酒肆里众目睽睽之下,唐三坐在她对面!
被如此多双眼神瞅着,要说没有些不自在纯属于是自欺欺人了!
那位好不容易从晕头转向中回过神来的青城狂徒正要张口骂娘,没有意外又给一剑拍在脸上,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直接砸晕过去。
这下就算再恨不得把这小娘皮按在胯下鞭笞的英雄好汉都没有胆量再搁在这里碍眼了!
酒肆里一下子空空荡荡!
大体来说,江湖上从始至终都信奉着一件事,女子越美越是能杀人!
她亲手排开酒封,酒香四溢,斟满半碗酒递过去,见那和尚没接,然后好似是想起了特别好玩的事,歪着脑袋问道:“不会?”
这近乎于嘲讽的神情,搁在任何血气方刚男子身上都是很难忍受,所以年轻和尚端起酒碗学着那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好汉一口灌下去,毫无意外,被呛得剧烈咳嗽!
她噗嗤一笑:“连酒都不会喝的和尚,的确不像是佛门高僧欸!”
唐三没好气道:“这是什么歪理?”
从相逢到勉强相识的短短几日时间里,她好像都如同镜花水月,不像今天这么真切!
记得那夜里,她一剑撞碎罗刹法相,让唐三瞠目结舌!再之后信誓旦旦要罩着他!
想到这里,唐三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头,那句话听着怎么有种莫名其妙的胆战心惊!
她端起酒碗,轻轻喝了一口,仅仅这个细微动作,就没来由让唐三忍不住晃神!
她换了个方向歪着脑袋,问道:“喂,你到底是谁?”
这已经是第二次问他,唐三这一次却在没有第一次时候的底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不知道!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个荒谬答案估计也只能糊弄鬼去!
她却是不加怀疑,笑嘻嘻道:“这也不会,那也不知道,莫不成连男人也算不上?”
唐三瞬间心碎了,记得那时候每至寒夜,小丫头总是喜欢往他怀里钻,而那个时候唐三总是义正言辞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是男人,男人!
小丫头则会挺着腰杆反驳道,你算什么男人,本姑娘才算爷们!
揉着额头头疼的唐三,很是有种身在市斤底层对任何事都能够看得开的洒脱!
唐三举杯道:“我敬你!”
她瞥了瞥嘴:“对我没有把你从老魔头手里抢下来还有怨气?”
唐三尝了一口碗中酒,苦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还是想要谢你!毕竟那时候除去你也没有谁真想过去救我。”
她嫣然一笑:“估计要让你失望了!我其实有件要找你帮忙。”
眨了眨眼睛,行事自有一种天马行空的她,微微凑近身形,眼眸弯成月牙儿,很是符合她一如既往的风格,笑道:“要是有机会,你替我刺那猴子一剑!”
唐三一脸错愕:“你要找他麻烦?是你嫌活得长了还是嫌我活得长了?”
她歪着脑袋望向窗外。
唐三皱眉道:“什么深仇大恨?”
她神情落寞,瞥着嘴一言不发。
唐三摊手苦笑道:“你觉得我能做到?”
女子的心思总是如同三月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笑容灿烂,直直望着唐三,小声说道:“二姐说你是那个应劫而出的和尚,可我瞧着你半点都跟和尚扯不上干系,还真是有趣。”
唐三瞬间沉默,不管是愿不愿意承认,自从离开边关之后,所有的事都无形中围绕着他而转动!
少女望着他发呆的,轻声道:“傻乎乎的小和尚,别死了!”
唐三低头喝了口酒,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轻轻道:“李瓶儿!”
在酒肆之外,有个身影已经静静等候多时!
黄昏幕日下,两道身影拖拽着长长的夕阳余晖动身,沿着山道西行,偶尔回眸远望,那座沉浸在夕阳下的五指山一边绚烂,一边阴暗,或许这才是世人称之为两界山的缘故。
山势陡峭,但在山巅却建造有一座禅师,深山古刹怎么看都有几分超脱于世外的超然!最重要的是,在此时仰望,斜阳将光辉落在宝刹之上,焕发金光万丈,何难不让人心生膜拜!
山顶古刹高有九层,阁楼上悬挂大钟,伴随着夕阳西下,钟声敲响,回荡山涧,晨钟暮鼓,在这种时候才是最应景!
寺院围墙斑驳,不知坐落了多少岁月,说是和尚但实则跟我佛慈悲扯不上半毛钱干系的唐三,也不由得被气氛感染得心情肃静。
“为什么是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几乎囊括了此时唐三的所有心境,就如同那时候他望见小丫头躺在血泊中一样,为什么是她?
尚未至古刹,却是已经半途停顿住脚步,站在半山悬崖前,那位五百载前的人物,而现在不过是孤家寡人的猴子,轻声道:“天意!”
唐三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在乎世间所谓天理。
山风乍然而起,袈裟飘荡不止,暮色下,只剩下最后模糊轮廓的五指山,就如同一座坟墓。坟前无碑,坟下已无人,山风又起,云海随之波涛汹涌,将那座坟墓彻底遮掩得无影无踪!
猴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人生一世本就是一步步走入坟墓的过程,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答案,并非是境界越高越是能揣测这个道理!我的答案还找不到,你的答案也只能自己去找。”
在他们眼中,浩渺云海滚滚浮沉。
这位从当年走到现在的人物,嗓音中听不出悲喜,却沉重太多:“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直说,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一趟你必须得走完!”
唐三苦笑道:“说实话,我压根就算不上和尚,更对那个西天没有半点兴趣!你也是那种惊天动地的人物了,就别辛辛苦苦为难我了。”
猴子望向他,神情依旧是古井不波:“那么你还想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死,而无能为力。”
唐三霎那入魔,那一年的秋雨下得任何时候都要大!大雨磅礴中,有个小女孩倒在大雨中,她出身市斤底层没有谁会多看一眼这个兴许熬不过接下来寒冬的小女孩,自然不会有谁会在意她的生死,更何况这等岁月,死一两个人还不是稀松寻常的事!所以那个纵马掠过的纨绔鲜衣怒马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有些心疼胯下这匹良马受了惊吓!很多时候,人命并非那么值钱。
孤零零躺在大雨中的小女孩终于有人收尸,那个流着泪说出话的年轻人抱着她一遍一遍用雨水清洗她嘴角的血迹,跪在大雨中。
兴许是觉得晦气,跨马而过的公子哥掏出两锭银子丢过去,这年头买一个丫头一锭银子已经足够,多施舍一锭也显得他柳公子豪迈!
只是那个年轻人恍如行尸走肉,抱着小女孩离开,在小女孩死后的头七,称得上天水郡当之无愧官宦的柳家别苑一夜灭门,死者十八口!
那一夜是大雨,没有人知道那个满身血衣的年轻人如何做到,只是有人看到他跪在小女孩的坟前,不仅泪流满面,还呜咽抽泣如同野鬼!
双手五指成钩,指甲刺破掌心的唐三,静静望着云海!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平淡道:“你知不知道为何这种深山要建造一座古刹?”
“当年曾经有一位大妖枯坐在这里百年,只是想要等候他心目中那人重新出世,再上凌霄!”
“只是很可惜,致死不得见!”
“他死后满腔戾气遮天蔽日,才有佛门兴建禅寺镇压!”
“那一座古刹,九层高度,实则名为镇妖塔。”
他抬头望向前方,语气始终平淡,但那一刹那,他背脊更加岣嵝。
夕阳将他身影拉得极长,从此地延绵至两界山,有些人看似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可穷其一身也走不出曾经的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