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少爷,姚辰,生于彗星历522年,双目明慧,记忆力超群,于古文著作理解也胜于同龄人。虽年纪尚小,但尊长礼幼,为人亲切,姚家自姚公往下无不喜爱。
姚公培养子辈时多重武而轻文,是以足下子女多入江湖为豪杰。然时年江湖凶险浩荡,浩劫频生,有志之士卷入,往往生死不能自已。姚家年轻人亦不能免。
姚公年轻时虽也曾在江湖行走,颇知江湖之中,刀剑无眼,生死仇杀,原是平常至极,兄弟至亲生死离别,也并非稀罕。但到得年岁渐老,子辈遇事,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又是一番不同滋味。
姚公年轻时对待文坛诸士,虽然也算得上礼敬有加,但要到得心里要如何评判,却难免有些不屑。
后来,随着年纪渐大,姚公遇到多番变故,痛心反思不在话下,隐隐之中已然感到只专武学一道远非万全,后又偶得妙人指点,这才让姚公生平第一次正视起了文学之道。谁知,拿起书本,这一发而不可收拾。姚公历经人间悲欢离合,今朝再捧文书古籍,所得所悟,那已是与年轻时大不相同。心中明镜与书中明镜二者遥相呼应,互为指正,妙不可言。原来自己一生数十载所得为人之珍贵道理,十有八九已然被前人述尽,而自己却妄自为尊,暗轻天下传道之文人,是以惭愧。
自重拾文理之奥妙,姚公常暗自思索,若是自己早一日能将这般道理尽皆讲于子女,那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场景。即或不能于厮杀中独善其身,但为人处世多三分思索,面对江湖来事多几条思路,那结局总是大不相同。
姚公每每念及于此,常自心痛不已。待得孙辈出生,更是痛定思痛,花重金私办学堂,遍请巴渝名师,誓要让孙辈不蹈上一代人的覆辙。
又及小姚少爷姚辰出世,因其爹娘早逝,姚公自幼对他多了一份关爱。
再加上小姚少爷从小便聪慧懂事,一得学堂文师海夸其天资,二得当今武学北斗少林方丈确认其不凡之武体。姚公喜爱更甚,文武亲传,无以复加。
彗星历531年冬,天大寒。
是夜,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应姚公之请来到姚家相叙。在烛光照耀下,屋内人影一览无余。
小姚少爷白天被小姨姚芬芳提及伤心事宜,夜深人静,不由自主,夜复思之,总还是情不自禁,难以入眠,便自换好衣服,悄悄溜出家门一散心中烦恼。
走至城门中街,深夜街道已然无人。此时已是晚上三更,小姚少爷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总是走出了些许倦意,正欲回家,却又忽而听得婴孩啼哭从前侧方隐隐传来。
想是哪家哪户的孩子又睡醒了罢。小姚少爷摇着头想道,他家小妹一些晚上也常如此,吵得满府不得安宁,实在不足为奇。
但忽而之间,一道黑影在屋顶一闪而过,那人好妙的轻功,须臾之间,竟直爬城墙而上。片刻,便已站到了城墙高处。
那人身穿通体黑衣,手中怀抱婴孩包袱,轻蹲在城墙之上,左顾右盼。
小姚少爷心想此人好不通情理,如此冷天,城墙上正是风大时候,居然抱着婴孩立于如此高处,难道便不怕凉风寒了被褥中的婴孩吗?
果然,这人在城墙待得不久,便跳墙而下,直奔城外荒野而去。
惨了!小姚少爷心想。那人轻功如此之高,他倒是不担心其跳墙而下有多少危险,但如此深夜,穿黑衣,抱哭泣婴孩出城,能是什么好人?
这人莫不是城中拐卖婴孩的盗贼?一念之下,小姚少爷已然跑到了耸立的城墙之下。看得这城墙高不下三十余米,宽无边际,而城门又紧锁,时年姚公却还尚未交给姚辰的能够攀上如此高墙的轻功,他又哪能追得那人踪迹!
可若等到明日报官,天知道那人已经跑到什么处所去了!跑了贼人也就算了,可丢了的孩子哪里还找得回来?
略望四周,小姚少爷瞟到城门处守门军士二人眼眉低垂,似在打鼾,走近一看,果然睡熟。小姚少爷望见他二人腰间挂着的钥匙,心中一动,想着,虽然我或许不能从那等贼人手上立时抢回婴孩,但寻其步履印迹,悄悄跟踪,找到其居所,却总还是做得到的。到时再伺机而动,总是好于现在无为。
想到这里,小姚少爷就要前去叫醒那二人军士。
只盼他二人千万不要看我年纪尚小,就把我当作胡闹小孩在玩笑。小姚少爷心中想着。
正小跑着,突然什么东西硌脚了一下。
挪脚,低头,疑惑,拾起,细看。。。。。。大惊!
小姚少爷一路冲向城门,到得那二个守城军士身旁,一把扯下其腰上钥匙,开了城门上的小门,一路寻迹而去。
原来,小姚少爷捡起石块,竟然正是白天赠与小妹那块造型奇异的纹理似“奇”字的琉璃蓝玉!
适才所见正是自家小妹被掠,此时此刻,小姚少爷如何还能能定心!
深夜小城郊外,小雨初过,土地微湿,脚印步履原本极少。从那人飞跳处对应下来,正是一条清晰脚印,两步做三步地向前延申开去。
练轻功者,身子轻盈,跑起路来往往步子较常人为大,而轻功练至极高处者,更是如此,两步做三步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一看,倒十有八九是此路无疑。
小姚少爷沿着此印行走,一路穿过野林深处,只见脚印而不见人影。观脚印较小,想黑衣人是瘦弱男子或是寻常女子,而脚印较深,想来是怀抱婴儿而又在疾奔增加了脚力所至。
终于,走到野林尽头,外是宽阔山地,放眼望去,除一古刹伫立外别无他物。
然而,脚印却混乱了起来。
初看,似是有好几道脚印奔向不同地方,但细看下来,印在地上,又都是那一人脚印模样。脚印来来回回,重复印踩,想要跟踪之人又哪里找得到那人去向何方?
会不会是那座古刹?小姚少爷想着。毕竟此处还有什么栖息地方?但一想到小妹安危,又想到胡猜不难,但自己却万万不能只靠胡猜而跟丢了贼人。但此刻已然没有更多线索,这些脚印通向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可言,如何能分辨啊!
想来那人已是有了防备,才故设这迷魂脚印。小姚少爷想着。天边的亮色已经有了端倪,刚才自己如此大胆跟踪,但毕竟有夜色保护,很难说是否已惊动贼人。
但如此时继续走下去,待天微蒙,能不能找到贼人踪迹不好说,但惊动贼人却是不可避免。
别说那人会不会转移小妹,就说自己的性命或许都难保。
不!此刻万万不能回城!贼人一旦跟丢,今后要去哪里寻找?
小姚少爷突发一计,虽然那贼人未必敢进寺庙,但寺庙中人未必就没有看见贼人。又或许其中恰好有外出巡夜者碰见了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小姚少爷急忙小跑奔向了远处那座残破古刹。
但令姚辰失望的是,这座古刹看上去废弃好久,似乎早已没了人烟。
正当小姚少爷失望无比之时,两声钟响,传入耳朵。
一晚赶路,他早已疲惫了,此刻,他很难再去细思敲钟的是谁,他要做的,只是去到古钟所在处,一探究竟。
古钟立在高处,待得小姚少爷赶到,已然无人。但小姚少爷的目力胜于常人,此刻夜色已淡,他极力远望,终于,寻得那人背影,心自一凉,看那人站在悬崖处,步步走向悬崖,竟似要抱着孩子一同跳下崖去。
“你把我婴孩还给我!”无暇反应,姚辰大叫,“你这贼。。。。。。”
那人转面,望见小姚少爷,微笑。果然,和姚辰害怕的一模一样,姚芬芳。
“贼人?”姚芬芳笑着说道,看上去诡异至极,“不,我是疯子啊!”
其实,人这一生,很多改变一生的事情的发生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姚少爷许多年后无数次回忆当年的这一晚上,也只记得,他一面极力安抚站在悬崖边上处于崩溃边缘的姚芬芳,一面悄悄靠近,然后,就在姚芬芳向后失足掉下悬崖的那一瞬,小姚少爷突然奋起够到了姚家小妹,然后,姚芬芳的一只手将三人一起拖向了悬崖深渊。
姚辰没有够到小妹,他只是够到了小妹的被褥。
多年后回忆起这次失足给自己这一生的改变,小姚少爷发现自己一点也恨不上这个女人。大概是此刻她那害怕而内疚的眼神吧,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上岸,却只是连累旁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小姚少爷读出了那丝内疚。
我很害怕,她也是,但她更害怕她的害怕害到了家人,并且她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所有亲人中最痛苦的,其实反而是她本人吧。
就在小姚少爷真正坠入悬崖的一刻,耳边传来低低的耳鸣,好似低嗡,又似低语,他终于,听到了到了那个经咒声,那个,所有人都不相信的姚芬芳耳中的经咒声。此刻,正切切实实地回响在小姚少爷耳边。
姚芬芳没有胡说!经咒声的确存在!
终于,高速的相对空气流动带走了小姚少爷最后的一丝精力。
在他的意识消逝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冥冥之中看见了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踏空于山壁之间,身姿好似山中神仙,他就这样轻轻地一搂,就抱走了掉出包袱的妹妹。随后下望,也不知他究竟看见了小姚少爷没有。
只最后见他袖袍一挥,山谷间四散的沙砾和倒上的山风终于让小姚少爷的眼睛痛苦得不再能够睁开。
或许是看见了妹妹得救,小姚少爷的意识终于不再挣扎,双眼轻闭,一身的疲惫袭来。
面对死亡的害怕此刻如此的清晰。
神仙大人,也请你救救我罢。。。。。。意识消逝前,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