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马桥就是马桥村,每到夏天,村头那棵老桑树结的果子乌青肥美,是非鱼的最爱。
然而今年怕是吃不到了,自从三天前那晚娘亲逼他钻狗洞逃脱时,他便看见老桑树已经烧起来了。
他娘亲将水袋系在他腰间,左一圈、右一圈地缠的很结实,对他说:“人渴了得喝水,水袋是个好东西千万不要丢了。但仇恨是可以丢的,忘记这里,不要报仇。”
随后,他就被老爹一掌送出狗洞外,而熊瞎子的身躯就挡在狗洞前,仿佛是用肉身填满了整个狗洞,叫人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他只好一路向前跑,跑过了一个接一个田埂,直到跌倒了就趴在田埂里。满眼都是火光、满耳都是凄厉的喊叫,而他身上所有就只剩一个水袋而已。
娘亲要他忘记马桥村、不要报仇,他要怎么才能做到?他甚至在火光中看见了熊瞎子的身躯倒下后还被砍杀了无数刀,甚至听见了刀入骨髓的撕裂声,他要怎么才能做到不去复仇?
而他为什么不报仇?
他要报仇!他要替老爹、娘亲、熊瞎子在内的所有马桥村人报仇,要叫眼前这群杀人放火的魔头血债血偿!
整整三天三夜,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当一切终于平静,他眼前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马桥上,桥下的玉溪已经听不见流淌,还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空气中残余的烟尘刺鼻,让他忍不住呛了几声,就赶紧捂住了口鼻。他不是忍受不了这股透着血腥的气味,而是不敢发出响动。
“老爹?娘亲?......熊瞎子......你们别闹了,都出来!要玩这么大、这么逼真吗?”
他朝着家的方向弱弱地多喊了几声,可周围安静的出奇根本没有人答应他。
往日安宁祥和的马桥村此刻已是面目全非,老桑树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他抬头望着天,只有月亮还是往常的月亮——即不圆,也不亮!
他站在桥上,不敢向前也不甘心离开。
他差点就哭出来了,但就在这时候有人来了,他害怕是那些人又回来了,只好忍住眼泪,溜身下了马桥,躲在桥洞下。
非鱼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听脚步声大约有三四个人,三四个火把晃来晃去,照得马桥通亮。看人影,非鱼看清了来人都是身形彪壮的汉子,就躲在桥下一动也不敢动。
其中一个嗓子嘶哑的说道:“呔,这还有屁的油水捞,都成灰了。”
另一个低沉粗犷的汉子听说,便提议道:“听说马帮曹帮主最喜欢收集些江湖消息,不如这里的事情就卖给他换几两银子咱们兄弟打酒喝。”
即刻就有人附会,一行人风风火火又走了。
听见有人拿火烧马桥村的消息换酒钱,非鱼心里非常愤怒,但听这几个不是火烧马桥村的歹人,他稍稍放下心,只是不敢立刻追上去。
毕竟他今年十五岁了,打从记事起就没出过马桥村。现在马桥村没了,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碰巧这几个人撞到跟前,他一定要给些教训才行。
再者,跟着这群人,也顺道去会会那位爱打听消息的曹帮主到底是何人。
他跟着这群人,一路又听说了不少马帮的威风事。说马帮在江东地界上基本没有对家。不是其他帮派不是对手,而是根本没有帮派敢踏足江东。
现在的帮主曹东,十二岁入马帮,十六岁就能单枪匹马上北疆走马,才刚二十岁就已经在马帮有了一席之地,身后是成百上千的过硬兄弟!
非鱼不免对这位传说中的马帮帮主肃然起敬,换作他今年十五,除了专干上房揭瓦、下河捉鳖的勾当,在马桥村算个人见人烦心的人物外,到如今也没有半点成就。
他想这样一个人物,好歹也是江东半个英雄。既然是英雄,拔刀相助替他报仇雪恨应该不是难事。至于为什么是江东半个英雄,一来他觉得在他们马桥村就没有人认他做英雄,至少他也是现在才听说这号人物;二来他非鱼还没见过,就是再英雄也只能是半个!
他跟着这几个人一路走,七拐八绕的终于到了马帮。趴在墙头听曹东和崔二谈了半盏茶功夫的话,虽然听不真切,但他知道曹东要去找凶手了,也大概知道他要找的凶手是对他有利用价值的凶手。
“还是得留一手,望望风向!”他心里想,要借曹东的手报仇不假,也别把自己再搭进去。如今只剩自己一人,要是自己命也没了,那还有谁能替马桥村报仇薛恒?
他能肯定火烧马桥村的不是曹东,可是如果曹东也不是个好人怎么办?他至少要借曹东的势力,查出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才行。
至于之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相信只要能查出是什么人干的,总有一天他能把那些该死的家伙找到,然后全部杀死。
相比较报仇雪恨,他其实更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那些家伙灭绝人性,竟然屠村!
“忘记马桥村,不要报仇。”
娘亲的话,他做不到。
“世上多的是自以为是的人,你只要先示弱,就可以出奇制胜的赢!”
老爹的这句话,他却奉为真理!
他先是在马帮外对着守门的小厮哭哭啼啼,三句话倒有两句话在抽泣。接着如愿见到曹东,也顺利让曹东肯听自己说话。
只是他不知道曹东原来这么婆婆妈妈。
他故意让曹东去救人,原本以为英雄曹东肯定会亲口告诉他马桥村烧没了,那他就可以就坡下驴请曹东一定要替自己报仇。
大不了,再说几句好话求求他,是英雄总不该袖手旁观!
谁承想曹东左一句“不急”,右一句“先坐”,就是不把马桥村的真相说出来。
而非鱼还是太年轻,一口气没忍住就喊出来了,还把才压下去的悲愤给带了出来,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曹东在一旁看着,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过总算知道了非鱼姓甚名谁,灵机一动就叫人去把女儿曹莺给叫来。
等曹莺到了前厅行完拜见礼,非鱼也哭得差不多了,曹东才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曹莺,温柔、体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位少侠是非鱼。”
曹东这一举动虽是爱女心切,但他还不知道非鱼为人就着急让曹莺来见,未免有失妥当。
果不其然,曹莺向外客行礼本无可厚非,非鱼却大笑起来:“哈哈......”
曹莺因为貌丑有些自卑,非鱼当着她的面笑起来更是让她无地自容,只不过她见非鱼样貌犹如潘安宋玉,当真美到画儿里。
所以并没有即刻发作,反倒是真挚地问他:“不知少侠名讳是哪两个字?可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中的非鱼二字?”
“我老爹姓非,我娘亲名字里有鱼,我就叫非鱼了。”非鱼还是止不住笑,不过他并非是在嘲笑曹莺,而是在嘲笑自己过于天真。
“看来扮猪吃老虎这招,在你们马帮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