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
辽阔的大草原,天地之间混成一片雪白,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轻盈的棉花球轻轻落下,远看河流积冰,森林覆盖。
从天空向下俯瞰,在通往漠北都城的驿道上,一支大约百人的商队马车正缓缓而行,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间像一条褐色的飘带。
“小伙子,这是第一次来漠北吧?”
“七爷,何以见得?”
“呵呵,好歹我也是走南闯北几十年,这一路听你嘘吹,难道还听不出一二来?”
“哟,七爷,您这就说得不对了,我可没嘘吹,您别看我年纪不大,我也走南闯北。”
“是么?杀过人么?”
“杀人?我经商杀什么人啊?我可是正当生意人,七爷您玩笑开大了。”
“呵呵,这年头不太平,杀个人有啥稀奇的?经商之路,往往会遇到半路劫匪,自保的本领必须要有的。”
“那是,七爷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惧?”
“我惧怕啥呀?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年轻人低头侧面看向闭目养神的七爷,他身上裹着一件毛皮大氅。花白的头发,一张清瘦的面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嘴里不时的吐着白气,看似普通,可是气息里总透着威严,让人不可忽视。
“七爷,听您这话,确实走南闯北几十年,可是您为什么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难到漠北是虎狼之地?”
“呵呵,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容易赚钱,即便是战乱之时,只要你胆大,也就不惧。就看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兵器,盐、铁、都是可存活的,并且可以狠狠的捞一笔。”
“七爷,您这话的意思就是险中求富贵么?”
“算是吧!”
冉璞再次瞄一眼眼前的七爷,其实都是在半路结伴而行,看大家都这么叫他,索性也这么叫。
很奇怪,他看似普通瘦弱,可是身边的人对他都言听计从。这一路随行,他身边的人甚至不敢有半点尊之意。
而他身边的所谓商人,一个个都是精干的人物,看着穿着朴实,实则体型健魄,个个动作麻利,不像普通商人,一路同行可都是严守规矩。
都说生意人精,滑头,可是他们言语极少,言行举止是否有些不寻常。具体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说自己做生意走南闯北,那还不是忽悠的,自己只是贪玩,跟着马车就踏上漠北之途。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该死的雪下得越来越猛,坐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咻咻”的风雪声,貌似就没停下来的意思。
冉璞双手冻得无处安放,扫一眼马车里的人,对面坐了四个男子,几乎不说话。
坐在七爷右边的男子一路上都没离开过,看起来老实忠厚,七爷不发言他不接话。一路上把七爷当爹一样伺候,所以,还是要挣钱啊!孙子都多些。
七爷见年轻人没有再出声,便睁开眼看向他,看此人身形健硕,长得倒是一副好模样,还颇有男子气魄,就是略有些滑稽吊儿郎当,七爷见此打趣道:
“年轻人,我看你身上倒是略有一身正气,看你身形健硕,应该习过武吧?怎么不参军呢?”
“七爷,您都说了,大江南北行走几十年,也算是老江湖,您说这经商能保住性命解决温饱还是参军呢?”
“呵呵!怕死?”七爷盯着年轻人,嘴角微动,目光犀利。
“什么话!您看我像贪生怕死的人么?”冉璞又诡异的笑道:“不过呢,如今天下不太平,就说这漠北吧!狗日蒙古打完金国又马不停蹄屠刀转向南宋。话说打仗也是劳民伤财的事啊?他都不歇歇,累不累!您让我参军,这万一蒙古大规模进攻南宋,我若参军,一上战场,非死即残。我都还没成家呢,小娘子都还没个正式的,岂不是......”
“说到底还是怕死。”老者微微一笑。
“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大丈夫本就该行于战场之上,刀光剑戟之中,何来怕死之心?只是迫于形势,囊中羞涩,怎么说也得先解决温饱问题,也免拖后腿。再说了,保家卫国,杀敌立功,那需要我这种小人物参合?您说是不是?”
七爷未语先笑,冉璞讲得唾沫横飞,旁边二人听得眉飞色舞。
七爷大有深意的瞟一眼这位年轻人,淡淡道:“知鞑子凶残,岂能独善其身!年轻人要有火中取粟的胆量。”
还未等年轻人回答,马车忽然停下,只听见赶车的马夫发出冷得颤抖的声音:“还有二里路就到驿站,雪下得太猛,马车无法行走,大伙赶快下车,趁天未黑之前赶到驿站吧。”
“什么鬼天啊!”
冉璞掀开厚重的麻布帘子,利索地跳下马车,天地间一片雪白亮得刺眼,不由得举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风雪扑面而来。他慢慢移开手臂,睁开眼,一条一望无际的驿道很是显眼,驿道二旁皆是树木,不过早已被积雪掩盖。再转身一览风景,一望无尽的雪地,冰河、大地、可敬可谓,让他震撼,这就是漠北?
漠北的冰雪荒原是人迹罕的地方,休无止的风雪在天空中旋转咆哮。大地平坦荒芜,看不到一处人烟,牛羊、除了眼前十来辆商队的马车人影,几乎再无人烟,只能看见眼下商队的脚步印和脚下松软的积雪。
因为积雪太厚,马车无法再行走,所以二里路程只能徒步行走到达驿站,冉璞顺手从车棚里拿出一件黑色大氅披上。
“这就是漠北。”七爷在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貌似这话在跟自己说。
冉璞掩饰住内心的好奇,对着天空张开双臂,大吐一口白气,昂然立于雪光之中,这一举动只是让这个位七爷别小看自己,所以一副毫不畏惧的姿态。
七爷欣然地望向他,嘴角露出笑容。
冉璞用余光偷瞄一眼他,见他嘴角露笑,便滑稽一笑,朗声道:“走吧,行走在雪地中,也是一大乐事啊!七爷,您能走嘛?需不需要我背您?”
“无碍。”七爷四处张望,道:“每年冬天商队都会有这么一次途商,早已习惯,走吧。”他身旁的贴身识趣地早就将他搀扶。
在一路行走中,跑在最前面的冉璞,一会哼哼曲,一会又倒回来帮忙赶马车。一路上有他,商队一点都不觉得在雪中行走艰难,他就像一个开心果,逗得大家一会笑,一会唱的,不知不觉到了驿站。
在窝阔台继位后,对整个漠北的商业进行了大规模改造。
为了吸引各国的商人及方便,他特意修建了二条驿道,一条是从哈拉和林通往西域,一条是通往中原的驿道,并且在间距内修建了驿站,由各千户派人驻守。
驿站并不是只为了方便通商,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更快捷的转达军事情报以及各地信息而设。也保全了商人及财产的安全,在这一点上,窝阔台是考虑得非常周全的。
漫天飞雪的夜幕,雪花仿佛闪烁着它的光芒,像无数个棉花球,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中.屹立在雪中的帐篷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带,从帐篷内隐约透着淡淡温暖的黄光,那是油灯的余光,在雪夜中显得格外的美丽温馨。
“这就是驿站?”冉璞望着不远处屹立在雪中密密麻麻的帐篷,有些骇然的发呆,因为这才是进入漠北的地界,所以驿站稍微密集一些,之前所到之处的驿站很孤立。而这一幕在他眼前略有些美丽。
此刻的雪花在空中飘落,自己仿佛到达了银河系,一顶顶帐篷在雪中伫立,越发美丽。
他回头对着商队大喊“这就是驿站么?”,便一个人心里骂道:美丽归美丽,从出发行走快三个月,踏上漠北地界,这他娘的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点雪景美丽,就剩下一片荒芜,怪不得他娘的蒙古要征战四方,原来这地太枯燥,牛羊能生存已是命大。
这时从各帐篷都出来了迎接的蒙古男女,这些人都是奴隶,只有管事的是千户派的亲信看管。所以在这条驿道上,根本不用担心土匪打劫之内的事。
看到商队逼近,那些奴隶快步迎接上来,鞠躬弯腰的,赶忙拉车牵马,就像看到财主来一样,很是热情献媚。不过他们待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接待,服务不做好怎么行呢?至少还可以挣点所谓的小费,服务还是值得点赞。
从商队中传出声音,“是的,小伙子,快进去吧!”
“嗯,好嘞!”冉璞大步跨进,帐篷内早已备好吃的,驿站大多知道,商队到达的时间,所以不会挨饿。
窝阔台对于通商互市这一点做得很是到位,其实每个国家都需要互市,蒙古人有牛羊,马匹、皮革,毛囊、他也需要武器,盐、茶叶、丝绸等物资,可这些需要相互变卖来换取,当然,还有就是纳贡。
蒙古需要的都是大量的铁,来打造武器,征战四方,最欠缺的就是武器,盔甲。
当然,他更需要的是工匠,蒙古人每到一处,只要是屠城,能留下来的大多是工匠,他才不会白白的浪费粮食养一群白吃呢!他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这一支商对陆续进入各帐篷,一进帐篷就暖烘烘的,每顶帐篷都烧着一大炉火,火上煮着奶妈茶。奴隶们把早已煮开的奶茶奶和奶马酒呈上。
冉璞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抓一块烤羊肉就往嘴里放,吃得嘴角都冒油,这个时候的他可来不及顾及什么仪态,填饱早已饿扁的肚子才是当下。他端着奶马酒仰口而喝,刚入口,就“噗”的一声喷出。
“这什么酒啊?这也忒难喝了吧?”
“很烈的,刚入口慢饮。”坐在冉璞身旁的七爷递给冉璞一只烤熟的羊腿,道:“这漠北冬天就这么吃喝,蒙古人若不喝酒,难以抵抗寒冷,不然就真得冻死在这里了。”
“可这也太烈了?”冉璞接过羊腿,笑道:“这个不错,谢谢七爷!”说着便一口咬了一大口肉,貌似牢里说的,吃完好上路的情景,那吃劲,实在难以言说;
看着帐篷里围着一圈的人喝着酒吃着烤肉,七爷脸上淡淡一笑,他的眼神有时像一把锋利的刀,给冉璞的感觉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不知道对利益看得有多重?
其实漠北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寒冷,在这里生活的蒙古人冬天是不用做事的,都是囤积养膘,积雪厚得你几乎看不到一头牛羊,还怎么去做事啊!这里的人冬天就在帐篷里唱着歌,拉琴,日子还是滋润,生活还算丰富。
“七爷,您这年纪应该在家里享福啊!为什么还要到这么远的漠北来?我可是头一次,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冻死在这里,挣再多的钱有啥意思?”
“习惯了,跑这条道十几年。”
“挣了不少银子吧?”冉璞滑稽一笑,然后立即将脸贴在他耳旁,低声道:
“我可不喜欢蒙古人,凶狠、残暴,小时候误打误撞差点丢了小命,所以压根对这里的人就不感冒!您再看这地,那话怎说的呢: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觉得正适合应景,这一下我可真佩服那些文人骚客,您懂的吧?”
七爷低头不语,看着眼前的火堆,眼神里是否在回忆着什么.....
冉璞端起奶马酒,狠狠的喝了一口,道:“虽说险些丧命,不过呢,我命大,阎王爷不收。开玩笑,若收下我,估计那阎王爷也不得安宁,呵呵!”
七爷抬眼望着冉璞,看他那滑稽的样子,眼仁黑白分明,眼睛明亮有神性格看似阳光,不像话不过脑子的人。虽说一路上嘘吹,不过此人怕是有点表里不一。
“七爷,您常年奔袭在这条道上,不如说说漠北吧?您怎么老是盯着这堆火啊?”
七爷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饮了口酒,淡淡道:
“漠北是游牧民族,牧民、猎民十分崇拜敬畏火,这是因为他们的祖先笃信具有自然属性和万物有灵的萨满教,认为火是天地分开时产生的,于是对“渥德噶赖汗·额赫”(火神母)更加崇敬。他们会在月祭、年祭上祭奠,在长者的主持下将黄油、白酒、牛羊肉等祭品投入火堆里,感谢火神爷的庇佑,祈祷来年人畜两旺、五谷丰登、吉祥如意。并且他们禁忌反映蒙古人对火的崇敬,如:不能向火中泼水,不能用刀、棍在火中乱捣,不能向火中吐痰等,所以初到此地,还得谨慎。”
“还有这规矩?他们到处杀人,挑起战事,就不怕他们的火神母惩罚,就不怕长生天!”
冉璞的对蒙古人的憎恨是因为差一点命上黄泉,因此与自己的家人分离,心里一直有阴影,对蒙古人有仇视。
“或许他们比我们更有信仰吧!”
“信仰?”冉璞侧脸望向七爷,七爷端起碗,喝了一口奶马酒,不紧不慢道:
“他们的领袖大汗成吉思汗,他的旗帜叫九尾白旄纛,这种神秘而又神圣的旗号据说与萨满教有关,萨满教乃是蒙古人的原始宗教信仰。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人间福祸都由鬼神主宰。因此,他们对自然环境,不允许向河流中小便,在河水洗澡,那会冒犯和亵渎神灵。因此,在漠北行走的商贩和蒙古人,也因为不知道和不敬畏而丧失性命。并且,他们认为,只有萨满教的巫师才能与神灵沟通,传递神灵的旨意,在“军权神授”漠北,任何人想要夺得最高的权利,都必须借助萨满教,包括成吉思汗。”
“傻呀!不过真的有神灵么?”冉璞咬一口肉入口,嚼得忒香。
“世间万物,岂能一语道破!”老人轻叹一口气。
冉璞将啃完的羊骨头一扔,道:“话虽如此,不过我不相信有什么神灵。我相信自己可以掌控能力,掌控命运,这是生存之道。不是我不敬畏神灵,只是这战火硝烟的年代,难道靠神灵去护佑么?鬼知道神灵在哪里!若有神灵,神若显灵,岂会见百姓流离失所,又岂会见得累累白骨?所以啊!这世间万物,能主宰的依然是人,而不是神!”
老者笑着点头,这是欣慰的笑容,难得见年轻人如此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