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内,霍大夫提着药箱出来,管家将他送出梅园。
梅园居室的床榻上,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安静的熟睡着,在他的床前一男子跪在他身旁,生怕床上之人有什么异样,男子整整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
直到大夫两次入梅园,把脉诊断后开了药方,楚休才稍踏实些。
程乐秋打了些热水进来,轻声道:
“楚休,你去休会吧,这些天你都没有休息,从江陵宿夜赶回,又遇上这样的事.....”
楚休的确实已经几夜未合眼,眼里泛着血丝,他哽咽道:
“我没事,我就在这里等公子醒过来。”楚休抬眼看向程乐秋,道:“程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与大将军感情颇深。公子母亲过世,大将军彻夜陪在梅园,公子为筑城呕心沥血,大将军不顾众人,力挺公子。大将军遭人算计谋害,公子为保大将军,与大将军促膝长谈,大将军乃是忠义之臣,岂会脱逃。公子无奈,才冒着危险去望舒楼一求,望得到风少主的帮助,救下大将。可是却未赶得回救大将军,公子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公子这是第二次吐血昏厥,大夫说,公子郁结忧思太重,伤了心脉,只怕日后会留下病根。”
程乐秋抬眼看向床上的冉琎,不由得心中一痛,此事这般结局,恐怕望舒楼也有责任,这么一想,心中不免感到愧疚。
冉琎手指微微一动,缓慢睁开眼,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好久好久,怎么睡得全身酸痛?他望着屋顶,脑子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梅园,想起发生的一切,他微闭双眼。
片刻后,他才微微张开眼侧头看向跪在床榻前的楚休,楚休一脸沮丧。他低声喊道:
“楚休。”
“公子,你醒了。”楚休赶紧打起精神,程乐秋急忙走到床边,冉琎将视线落在她脸上,程乐秋怕也是一夜未眠吧,整个黑眼圈都出来,眼神中满是愧疚之意,这一点冉琎看出来了,如若不在望舒楼耽误时间,应该回来的时间吻合,不会导致大将军想不开而自尽。他低声问道:
“楚休,我睡了多久?”
“公子睡了一天一夜。”楚休回答道,程乐秋见冉琎醒来,急忙就出去了。
“楚休,扶起起来,给我换衣,阿璞呢?”
楚休急忙起身将冉琎搀扶坐在床边,说道:“二公子在合州大营,将士们要为大将军设祭帐,几位将军都在合州大营。”
冉琎一声长叹,道:“是该为大将军设祭帐,大将军戎马一生,乃忠义之臣,恐怕大将军身前遗憾未能死于马革裹尸。给我换衣梳洗,我要去祭奠大将军。”
楚休为冉琎换上一身素衣,这些时日冉琎为余玠之事操劳过度,加上修筑钓鱼城,风雪夜依旧在山中营帐苦研城池设计,染上风寒。又是余玠突然去世,对他打击很大,导致身体很是虚弱,略有些病怏怏的。
程乐秋将煎好药的端来,将汤药递给冉琎,道:
“公子先把药喝了再去祭拜吧。”
冉琎抬眼看向她,这是他醒来程乐秋说的第一句话,他接过药碗,将汤药喝完,看向程乐秋,温言道:
“乐秋,你与我同去吧,大将军生前也还打算知晓你,就当去送他一程。”
楚休的马车在梅园外等候,冉琎在程乐秋的搀扶下上了车。
马车在城中行驶,冉琎慢慢掀开车帘,眼前一幕让他心酸;
城内百姓均素衣,有的跪在街道边哭丧,一路行驶皆这般景象。出城门时,守城将士皆是素衣戴孝,黑纱缠臂。
大将军生前对将士严厉,一丝不苟,但是私底下也是关心有加,所以为大将军披麻戴孝也是正常不过。
冉琎放下车帘,程乐秋与他并肩而坐,冉琎不声不响的轻轻将程乐秋的手握住,程乐秋侧眼看向他,他的脸上除了苍白还是苍白,冉琎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嘴里却温言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们没能及时赶回,这都是注定的,这就是大将军的劫数。”
远远望去,合州大营一片缟素,到处都是素绸飘逸,将士哭声震天,让人不由得心中酸楚。
马车到达合州大营,楚休担忧地将马车停靠,看看车帘,他不知道车里的人看到这一幕会怎样?如今的冉琎在楚休眼里,就是一个弱不禁风人,他随时得注意到他的情绪,一旦受不了刺激,又昏厥了可咋办?他轻声道:
“公子,到了。”楚休掀开掀开车帘,冉琎探头出来,他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军中将士,皆是白衣戴孝,黑纱缠臂,人人皆是悲愤欲绝,冉琎心中一痛,有些站不住,程乐秋急忙下车将他扶住。
他振了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道:
“我没事。”他的声音微细如丝,让人听了不免感到难过。
三人前往祭帐走去,冉璞远远的看见自己大哥缓慢而来,就一眼,便能看出大哥有多难过多伤心,冉璞向他走去。
“阿噗,”冉琎平静地喊了一声,大家都在克制心中的难过。
“大哥,你身体好些了没?”因为冉琎昏厥后,冉璞将他送回梅园,让楚休好生照顾,就匆匆为余玠的后事商议,都来不及去看望自己的大哥。
“无碍!”冉淡淡道;
一同来到祭帐前,冉琎径自向帐内走去,走入雪白的祭帐,一眼便看到大将军灵柩和摆在上面的灵牌,冉琎觉得浑身力气都使出来,还是让自己感觉身体发软,他吃力地走到灵前,深深的鞠躬,一切礼数尽到。
这次大将军一切丧礼,都是将军府中的精锐一手操办,至于王坚和王惟忠也只是提点一些没有做到位的。再说,也知道大将军身后事办完后,军中还很有多事需要他们协助。所以府中精锐商议,不想他们操劳。
还是算你们懂事,不然怎么对得起府中精锐的称号。
而大将军身前的贴身侍卫张珏,乃是一直守在灵柩前,烧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人看了都心痛。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将军居然会服毒自杀,并且那一晚他就在屋外守夜,都没发现异常。这个责任自己是必须要担当的。
冉琎祭拜完后,在灵牌前说了几句送别之话,便来到隔壁营帐,帐内王维忠,王坚及另外军中参将,都是一脸沮丧的各自坐在自己位置,看到冉琎进来,王维忠起身喊道:
“公子来了,”
大家对冉琎相当尊重,也知道大将军身前最欣赏他,平日里大家都往梅园跑,早就熟透了。
见到冉琎进来,一张苍白的脸,大家都站起来,冉琎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碍于程乐秋的身份,冉琎让楚休陪同程乐秋在外逛逛。
“襄樊,江陵、利州、汉水、广陵、潭州、岭南等各军营都设了祭帐。据说朝廷下旨不允许设祭帐悼念大将军,说大将军乃是畏罪自杀,可是这么多军营都在为大将军的死感到悲痛,朝廷也就没有阻止。恐怕也是安抚将士的心吧,一旦心寒,朝廷也担忧也不好统治。”王维忠说着余玠死后的各军营情况。
冉琎坐在角落里,淡淡的看向大家,轻声道:
“这次朝廷将大将军召回,实则乃是兴师问罪,将其打压,大将军性情高傲,又是南宋军神,乃是忠义之人,断不会自侮,当受不了这样冤屈。他走得仓促,恐怕连家人都未来得及安置,我们身为大将军生前的亲信,必须保住大将军有一丝血脉尚存,不可让朝廷赶尽杀绝。趁朝廷还未下旨,王将军,你就操点心将大将军的家眷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大将军泉下也能安心。”
王坚说道:“公子说的是,我已安排王力和几名府中精锐前去,公子莫担心。”
冉琎微微点头,继续道:“事已至此,大家也别太难过,先把大将军的丧事操办完,我们再从长计议。大将军生前有遗言,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别丢了士气。守城第一。”
“我可不会让大将军这样白白冤死,我一定要为大将军报仇。”王坚眼里一丝冰冷,满是杀气,冉琎当然理解王坚的心情。谁没有过袍泽情,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心中满是仇恨,为了不让其仇恨扰乱心智,免得大将军事后泉下也不得安宁,冉琎淡淡道:
“我当知大家此心,可是此事也需要等到大将军丧礼结束后再商议。阿噗杀了朝廷使臣,此事恐怕朝廷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有好的对策,决不可让朝廷有机可乘,见缝插针。”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冉璞目光炯炯的看向帐外,嘴里却冷冷道,他早就已经对朝廷感到心寒。
“此事容不得大家任性妄为,贸然行事,实乃不智。但是,我也绝不会让大将军冤死,至于那些参与弹劾大将军之人,大家放心,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冉琎语气淡淡,但是字字有力,眼神中隐藏着冰冷的杀气。
本来是计划着为大将军守夜,但是大家都知道冉琎最近身体欠佳,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谁还忍心让他在这里守夜,别一不小心又熬出病来,岂不是更加麻烦。所以大家执意让他回去休息,冉琎也知道自己身体虚弱,也不想让大家担忧,索性又坐马车回梅园。
回到梅园,管家早已安排厨房熬好药,程乐秋亲自去厨房拿药。
冉琎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这一路又折腾一番,虽然表面神色淡漠,可是心中像是什么断裂一般,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微微闭眼。
门轻轻推开,走近自己的不是楚休,冉琎微微睁开眼,程乐秋正端着汤药轻轻的吹,生怕烫着冉琎。
“乐秋,”冉琎温言道,
程乐秋将汤药端过来,说道:“该吃药了,大夫说,公子要好生调养。”
“好。”冉琎缓慢起身站起,程乐秋见他风都即可吹倒的样子,还站起来干嘛?不是死撑么?她急忙将碗放下,说道:
“你坐下,我端——”
话还未说完,冉琎一把将程乐秋拥在怀里,这个拥抱就像冬天里的一团火,让他无比的感到温暖。
他紧紧将程乐秋拥在怀里,程乐秋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刚才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一抱起人来就让人无力挣脱?不过,程乐秋也未有半点挣脱之意,在冉琎的怀里,她感觉到冉琎的无助与难过,甚至虚弱;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脆弱。
虽然眼前的男人从未在他面前有过半点强悍之举,但是他的一言一行会深深的吸引你,打动你,让你不可忽视他的存在。在他身上,总有那么一股魅力让人不可抗拒,自己或者就是这样被他所吸引的吧!
冉琎微闭双眼,一行清泪滑落,这些天他强制自己撑得太累了,大将军的死,也让他感到无助自责。而怀里的女人,让他一段时间饱受相思之苦的担忧,他将程乐秋搂得更紧,低声道:
“乐秋,你要好好的,我害怕失去你、我也害怕离别、害怕送行、害怕担忧、再也不要一个人独自去漠北。你可知,那一次你去没有任何消息,我简直快崩溃了。答应我,不要一个!待一切安定后,我去望舒楼找你。去找你哥,找你阿爹。”
这话程乐秋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向性格开朗的自己怎么就被这么几句话给软化了?程乐秋借着这个怀抱,将冉琎紧紧抱住,眼泪一涌而下,哽咽道: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吃了颗定心丸,该喝汤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