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寅带兵出发前,顾清令人给他送了自己连夜给他做的三套衣服,皆是些布料舒适,样式低调,实用性强的衣服,每件衣服隐蔽的角落处,都用着暗线绣着个“清”字。
陆寅知晓,顾清虽然嘴上未说,心里到底也是记挂着他的。
皇室及朝臣送行那日,送行的人都站在城楼处,他在城楼下,穿着铠甲,在一众“凯旋而归,万寿无疆”的祝福中,抬眼看向那穿着明黄色皇后正装,娴静而立的身影,她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端雅的朝他福礼,他终是心满意足,转身下令,率马先行。
率军至齐国与南蛮的边境花费了半个月有余,他们方行至半时,就听说南蛮半夜偷袭城门,发动了一次战争,而齐国镇守边境的将士,伤亡可谓是惨重。
陆寅以前只在奏折看这些军情寥寥几笔带过,待他至边境石头城时,正好逢上又一次交战。
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陆寅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到底是害怕,还是怒气沸腾。
等他回过味时,他已厮杀了约莫五六个时辰,大军终于重创南蛮敌军一次,所幸陆寅的及时赶到,让伤亡不至太烈。
石头城的将领们多少年未被允过离开驻守之地,如今乍见皇帝。个个皆是老泪纵横,直朝他叩首。
陆寅从前觉得理所当然,而这一次,却忽然觉得受之有愧。
他素来感性,此时竟眼睛一酸,落下泪来,顾不上擦,只将这些老将扶起:“如今朕亲自来了,才知保家卫国,背后从不只是这寥寥四字。家国之事,朕比不得诸位爱卿大义。”
说罢深深的朝着将领们鞠躬。
陆寅这话说的发自肺腑,说不上来有多令人感伤,只是向来难以得到历任皇帝优待的将领们,一时间各种思绪上来,更是凭添几行热泪。
白半瞻也是随陆寅奋战一天,未来得及夸两句陆寅,就见场景忽然伤感起来,一时口不择言:“他老子的,好不容易结束了,怎地又如此哭爹喊娘。”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石头城的老将莫干“啐”了一声,眼泪一抹:“小子狂妄!随爷爷去账中拼酒,看爷爷不干趴下你。”
石头城其他将领闻言心中一热,纷纷呼和。
陆寅在一旁直咂舌,这一下一堆武夫全然不讲尊卑,一时拥着他们进了账,大酒大肉的招呼他们。
这一饮酒陆寅可谓是竖着进去,斜着出来,一时摸不着南北,得亏得南蛮部落刚被重创,几日不会来攻。
陆寅第二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给顾清和慈微去了封信。
顾清与慈微在宫里也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事。慈微倒还好,左不过重新垂帘听政,许是这几年慈微深居简出,教人忘了她的手段,一时间不少朝臣都因端着架子而挨了板子。
由于陆寅不在宫中,未免后宫有人带头起乱,顾清还特意请了两支御林军于宫中巡视,御林军只听太后皇后征调。
因而后宫中还算太平,陆寅走时将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都交由顾清处理。这三处人员执拗专断,总是有些掰扯不清的东西吵到御前。
陆寅想着慈微毕竟上了年岁,恐她有时气愤烦闷会伤及心肺,有损寿命。故思前想后,交给了顾清。
说来顾清也是头疼,御史台就像跟她叫嚣一样,一会痛骂她,一会又说慈微行事不仁。
顾清思前想后,这群御史打不得,骂不得,着实难办。
这一想,还真让她想出个招来。索性让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都搅和到一起,让他们自己去争辩,便也碍不到她来。
于是她当即教人给大理寺传了令,大理寺卿沈裕得令后忙慌慌张张的来御书房偏殿见她。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福绵千岁。”
顾清塑了塑正服的袖子,隔着屏风才开口:“沈大人肱骨,戊戌多礼,且坐。”
刘登定下的接班人名作刘升,此时刘登不在,刘升就由陆寅指给顾清。
刘升眼力见也颇好,领着沈裕就坐下了,而后上了一壶烫茶,退到一边了。
顾清见他坐下,嘴里露了一丝笑,声音却不显:“本宫新得的好茶,沈大人尝尝。”
沈裕不知顾清叫他的来意,哪里有什么心思喝茶,心不在焉的倒进茶盏,掀开茶盖就要入口,却临进嘴前感受到热意,因着这一迟疑,茶水也只是烫了嘴唇,当即火辣辣的。
沈裕冒着冷汗将茶放在桌子上:“看来下官是无福消受娘娘的茶。”
顾清饮了自己杯中的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沈大人太过心急,这才错过了好茶,还烫了自己。事实上,本宫并未催大人,这也说明啊,做人,要沉得住气。”
沈裕心中一惊,背上就起了一层冷汗:“是是是……”
“今日叫大人来,确是有桩事想让大人定夺。”
听着话头步入了正题,沈裕心中才安定下来:“娘娘且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清虽是如此说着,却忽然转了个头:“不知刑律里,污蔑陛下该当何罪啊。”
沈裕一愣,不知顾清何意:“乃十恶之中不敬之罪,轻者鞭笞,重者流放或乃斩首。”
顾清点了点头:“此番教大人来,正是与此有关。大理寺乃是为陛下,为国典正司狱之地,因此本宫不得不麻烦大人。”
沈裕忙行礼:“娘娘折煞沈裕,若有用到沈裕之事,沈裕不敢推辞。”
“自来设言官都注重风骨卓然,不畏强权。太祖也曾道言官于家国之利,本宫深以为然。只不过不知如今御史台是否是过于安宁,总喜欢与陛下对着干,仿佛这样就显得他们高义。到底是为公为私,本宫也不敢断言。”
顾清顿了顿,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沈裕:“沈大人以为呢?”
沈裕一身冷汗,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判御史台那群人流放啊。
那背后站着的可是全天下酸文人,这唾沫星子也能把自己淹死了。
顾清自然晓得他在想什么,笑了:“沈大人不要太过于紧张,本宫自然没有那个意思。”
沈裕抹了把汗:“娘娘的意思是?”
“御史台的御史们都过于忧国忧民,只是如今这些人在奏折上痛骂本宫与太后,轻者云无知妇人,重者说本宫与太后祸国殃民,为不详。
甚至扬言要将封地的那些王爷请回来,立摄政王。本宫想着,若是将这些折子一并让人随家书带给陛下,怕是刑部和大理寺,介时……”
沈裕咬了咬牙根:“臣晓得娘娘的意思了。”
顾清满意的点了点头:“聪明人。不过小惩大诫一下,本宫相信大人应付的来。”
沈裕退下后,顾清又派人将刑部尚书请了来。
刑部尚书吴禹是个耿介的老头,因此顾清并没有像对待沈裕那样又是下马威,又是威逼利诱。
只是在吴禹面前,略微表达了几分仓惶无助与凄然,吴禹当年就特别欣赏顾太傅,与之神交。
后来连带着喜欢陆寅这个年轻君王,此时见顾清左右为难,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如同自己女儿被欺负了,未待顾清言明,就已经有了计策。
后来呢?
后来,御史台的御史们不断后方起火,总是碰到些这的状告,那的状告,京兆尹受到吴禹的点拨,一并囫囵判了,收缴给大理寺。
大理寺看守的不甚严,也不短吃喝,只是拖着不给放。
一时弹劾大理寺与京兆尹的奏折也多了起来。慈微看到之后,只是在朝堂上批判御史台:“自己品行不端惹得一身骚,就不要怕被逮着尾巴。
你们觉得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岂不知平日自己也总逮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不放?家国大义,你们何曾有家国了?”
一时间御史大夫也被骂的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吭气。
于是御史台的御史都被打了一通板子陆续放了出来,有不怕死的继续逮着顾清与慈微弹劾的,后来夜里走路被套麻袋打了几顿后,也逐渐老实了。
顾清收到陆寅第一封信的时候,恰巧此事刚刚落定,知晓陆寅的情况后,心中更是大定,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些慈微跟她近来的趣事,夹带着也将此事写了进去。
跟南蛮部落的战事一直陆陆续续持续到腊月里,快要过年。帝后二人的书信也来往了十数回,渐渐的二人逐渐打开了心扉,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藏一半心事。
言语间嘱咐的话都日渐直白。
直到腊月十七,齐国一连打下南蛮部落八块领域的消息传回了都城。
那一日顾清正跟六个嫔妃们在一处绣花,说来也是好玩。许是进了宫几个嫔妃既没得陆寅召见,又不见陆寅上心,接着没多久,陆寅带兵去打仗,一去又是四五个月。
这些人一开始还有些意气争执,渐渐的觉得无趣,也是不打不相识。两边的团体慢慢的和了。
后来白幼敏在御花园中不甚扭伤,顾清正好路过,让人带她回了长乐宫,上手给她推拿了一番。说来也怪,白幼敏见顾清如此,竟一时感动至落了泪,直攥着顾清的手不放,后来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的放了手,跟自己宫里的人回去了。
再后来,就是六个人一起来长乐宫请安。那次请安,正好逢上顾清在院子里自己敲敲打打的做一些竹器,穿的也不甚讲究。
一时间六人大为震撼,逐渐的你来我往,不说完全交心,竟也慢慢的了解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清正好绣完最后一笔彩凤。听到消息,嘴角带了些许笑意。
白幼敏打她的趣:“怎么?陛下回来就如此开心啦?”
顾清不置可否。
叶言一贯的由口不由心:“哼,陛下回来了我们这个小团体可就又得宣战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喽!”
宋颂揉了揉肩膀:“叶婕妤你可拉倒吧,你见过陛下给你去过一封信了?”
叶言嗤笑一声:“男人不都是见异思迁三妻四妾的?就是陛下不主动来,那些朝臣叶会催着他纳嫔妃。难道谁还能独占陛下不成?”
陈琦儿忙扯了扯叶言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这种话,叶言则不以为然:“你拽我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白幼敏看了看顾清,却没看到顾清脸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是,谁人嫉妒都可以,唯独皇后,能站在皇帝身边的人,是不能嫉妒的。
想着想着,她微微叹气:“阮姐姐大苦。”
顾清听到她的话,不语,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如何不苦。
独占陆寅,这四个字,所要付出的,又哪里是她拼尽全力能够做到的。更何况……陆寅大概,不会爱上真实的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