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寅第二次见到顾清,乃是二人正月大婚之时。
新帝立后,自是大赦天下,广布恩施。又恰逢年节,迎面百姓皆喜气洋洋。
京都方下了雪,天机阁老阁臣便上书对他歌功颂德,直言他乃明君之相,当勉励勤政,不可骄奢。
陆寅看到奏折时,颇有些不以为然,但面上却做足了虚心受教的姿态,教御膳房做了几个菜装盒,让几个小黄门送去,形为赐恩。
下了朝,礼官便奉上明黄正服,口中又是一番辞旧迎新的说辞,说来也是令人头疼,每代新帝的婚服,为召显皇家不同,显示地位无上,都要做的与先前有所不同,新后婚服亦是如此。
帝后大婚需得昭告天下,于太庙行礼。不过由于年节天气原因,昭告太庙则推迟于几天后施行。
陆寅出了御书房,看天色已是大亮,风声呼呼的吹着,直打的脸颊疼。
陆寅心想,他的小皇后大抵已经坐在床前规规矩矩的侯着宫里去接的人马了。
迎接皇后仪仗队里有两名御前带刀侍卫,配三十御林军,还有十数众太后跟前的侍女黄门。
陆寅由着人给他束发,整理仪容,不知为何心里多了几丝期待。
宫里的婚宴正午开始,深夜方结束。皇后午时前就应当至太后慈喜宫,而此前进宫应由宣武门开始,过三道宫门——这算是一条对进宫前生活的告别,一过宫门,从此便是皇后,后宫之主。
入了宫便是去慈喜宫拜谢太后,饮新妇茶,侍奉太后午歇后,方由人领至长乐宫。
而这大婚最后一步就是帝后合卺。
陆寅一听到这些繁琐的过程,就不由得蹙了眉。身为皇帝,比之皇后自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折腾,因此陆寅的皱眉却不是为自己。
他想起几月前的那惊鸿一面,而后揉了揉眉心,也罢,不想了,身处其位,必担其责。
要想成为一位无可挑剔的皇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天色黑的早,酉时刚过,白日便没了踪迹。
陆寅心里有些急躁,面上却不显,依旧沉稳的与高座上的几位老臣推心置腹,交杯换盏。
自小跟着他的黄门名叫做刘登,此时正指挥着四处的宫女以及手下的小黄门张挂灯笼,未免夜色黑暗,生出什么事端。
大殿里的火盆摆了挺多个,这吃着吃着酒,便觉更热起来。
陆寅忽不知想起了什么,视线转向远处的殿门外,若有所思的把酒斛里的酒饮尽,招手叫来刘登:“坐在殿门口的几个仕郎受的风大,那处火盆也放的少。
怎的你们布置火盆都集中在殿前,直教朕热得慌。且挪一些过去,另赐些热汤与他们。”
刘登知晓些陆寅的脾性,不敢为此辩驳,诺诺应是。
户部尚书陈满是个圆滑会说话的老头儿,闻言乐呵呵的对陆寅说道:“难为陛下一片苦心,这些个仕郎过了今日,更是会尽心为陛下做事,陛下体贴臣下之心,乃是吾辈之福,百姓之福啊。”
陆寅摆了摆手:“陈卿家这话朕不爱听,不过是随口一提,哪里有您夸的那么厉害。”
兵部侍郎白半瞻是个缺心眼的粗人,大半辈子与陈满不对付,闻言取笑他道:“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也有拍不了的马屁吧,哈哈哈。”
他这粗话一出,其余几个人精皆是脸色一变,低头装做用膳而不敢出声,心里暗骂白半瞻这个二傻子,还能笑的出声。
陆寅甫一听闻此话,愣了一会儿,细品品,却也觉得想笑,再一品,不由得拍桌称快:“白卿家此话话糙理不糙,乃真性情耶。”
有陆寅这个开头,其余诸人皆附和。
宴会散场已至戌时过半,禁卫军与御林军今日互相配合着严守宫防。
其中五个御林军分队被陆寅分派了护送朝臣安全至各府的任务。
忙完了这一切,陆寅才能腾出精力去想接下来的事。他念头一转,便想起他的皇后来。
听说才将将十三岁,仍是好动的年纪,这一番下来,怕是在长乐宫里都要坐僵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想笑,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陆寅的精神总是无缘由的亢奋。
陆寅坐在轿辇上,肩上裹着厚厚的野狼王披风,眼睛半眯半睁,由宫人抬着走。过了没多久,轿辇进了长乐宫内。
远远便能瞧见长乐宫一片灯火通明,虽是隔了好些年,今日才等到它的新主人,但它一经布置,便恢复了应有的富丽。
还没等他睁开眼睛,就听见长乐宫宫人对他行礼的声音:“参见陛下。”
他扬了扬手,挥退众人,朝着长乐宫寝殿走去。这短短的一段路,他设想了很多种推开门后会面对的场面——但偏偏一种都没中。
因为门不是他推开的。
他还没走到门前,就见那头带金凤戏珠冠,身着明黄正服的少女从内推开了门,她衣服上用彩线绣了一只几乎铺满整件婚服的腾云凤,在回廊上的红灯笼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走到近处,乍一对上少女的眼睛,陆寅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而她只是扬起脸认真的打量了他一下,便点了一下头,转身回了内殿里。
他酝酿了一下措辞,这才进了内殿内。
陆寅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响起:“你用膳了吗?”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陈寅当时称得上是,一边维持面上的冷静,一边又竖起了耳朵在等接下来的回答。
少女看起来有些乖巧的坐在床边,即使陆寅私心里认为这乖巧是假象。
她的双手交叉叠放于腿上,闻言,手指似乎动了动,而后便听到她轻声的回答:“还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