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幼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也有人知道,但是那个人,大抵没有机会告诉认识她的人了。闺阁时,几个手帕交的女孩子,总会聚在一起,讨论京中谁生的俊朗些,谁家的男儿打马球狩猎时又拔得头筹。
白幼敏不一样,她对这些男子,都没有什么感觉。几个手帕交笑她不开窍,但她却知道不是的。
她不喜欢男子。
但是她晓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也许不是有些,是教人晓得,会沉石落塘。她也没将自己的念头告诉过几个手帕交,若是说了,大抵,连这几个手帕交也不会有了。
进宫前,她曾喜欢过一个家里卖猪肉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热心肠的很,有次她上街被偷了钱袋子,小姑娘直拿着砍刀,追着人跑了三条街,给她追了回来。后来她为了感谢那小姑娘,教家里下人去照顾她家生意,这小姑娘晓得了,日日都自己背着箩筐来送,等在后门处好多天,只为着给她道声谢。
白幼敏家里其实不是搞书香琴艺的那类人,虽然她爹是右相。
右相白昀其实是武状元出身,只是当官却是走了文试。至于为何如此奇特,是她爹考试的时候多长了个心眼,也去考了文试。这一下子可是文武两开花,最后她爹思量了一下,才走了文臣的路子,靠着武将的不要脸的本性,一路做到了右相,成了个老臣。
因而白幼敏有时候也会跑出去玩,白昀对此事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边的事很好猜,她喜欢上了那个小姑娘。
等到小姑娘十六岁的时候,她到底没忍住,跟人家说了。
结果小姑娘以为她在跟她开玩笑,并跟她说,其实她家父亲已经给她订了门亲,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世,就是个教书的先生,考察了之后,没什么不良的嗜好,她爹也放心,就这样一来一往同意了。
白幼敏的第一次春心萌动,就这样破灭了,她整整伤心了三个月。后来她派人去考察了一下那书生的家世品行,确实是小姑娘说的那样,没什么不良嗜好,是个良人。
再后来,她的老父亲就告诉她,她被选中进宫当妃子了。
其实进宫前,她一直想知道是谁做了这么缺德的事。她爹在宫里有人,一问便知道,是陆寅的小皇后,顾清做的。
她对这位顾皇后,一开始是有些恨的。
进了宫,她就不得不逼迫自己去讨好一个男人。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不喜欢一个人,连做什么都成了没有意思。后来,她由着叶言去闹,也是想看看顾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日在长乐殿里,顾清刚走进来,白幼敏就被吸引了目光。接下来顾清的做法也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好一个聪明伶俐的顾皇后。真真的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也够聪明。
后来白幼敏发现,顾清不只是聪明,她还有容人的度量。
你有时候只觉得顾清是随和,后来才发现人家是通透。
那次,她在御花园里散心,沿着那口匠人雕琢过的湖转悠。远远的瞧见顾清穿着方便行走的衣裳,在树荫里坐着看话本子,身旁只带了一个侍女,也一并坐着看书。她时不时的笑没了眼,与之前白幼敏瞧见她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同。
而白幼敏一直盯着她瞧,连自己踩空了也没注意到,一下子将脚给崴了,立时脚踝肿起了老高,痛的直抽气。
这时,顾清身边的宫女似乎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将目光投向了白幼敏。白幼敏本觉得,上次闹的那样子不愉快,顾清此时,大概会扭头便走的罢。
怎料顾清似乎是嘱咐了她的侍女些什么,接着就见她的侍女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顾清顺手将书放在了树荫下的石桌子上,起身向白幼敏走了过去。那一刻,白幼敏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砰砰的。她心说,真奇怪,她又不是生的顶顶儿好看。
顾清在白幼敏面前站定,而后蹲下瞧她用手捂着的地方。白幼敏这才注意到,顾清身上穿的是棉布做的衣服,虽然绣了很多繁复的花纹,但也足够令她惊讶,她本来觉得,顾清应当是个格外讲究的大家闺秀。
“手拿开,我……本宫瞧一下。”
顾清似乎很不习惯用“本宫”这个词。白幼敏心说,同道中人,她也是。便顺从的将手拿开,顾清只轻轻碰了碰,就听见她嘶了一声。
顾清叹了口气:“有些麻烦了,看来只能本宫背你回去了,这地方还是离长乐宫比较近的。”白幼敏一时被她的话惊住:“娘娘……背我?”
顾清顿了一下,白幼敏以为她是意识到自己吹了个不得了的牛,谁料到她说:“你也注意到了是有些不守规矩罢,那没办法了,咱们绕着点走罢。”
接着顾清就将白幼敏背了起来,甚是轻松的朝长乐宫走去。白幼敏似乎是觉得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多了些,便只在她的背上,安安静静的看眼前的路。
所幸路上确实没碰到些什么人,到了长乐宫,顾清帮白幼敏褪了鞋袜,先拿了热巾捂着化瘀,过一会儿,太医来了,出去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顾清就扯着白幼敏说东说西,直把她弄的有些迷糊的问顾清:“娘娘这是……?哎呀!!!”
太医趁白幼敏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将骨头正了回去,白幼敏猝不及防,抓紧了顾清的手,眼泪立时痛的掉了下来。
后来,故事是怎么传成顾清帮白幼敏推拿了一番,白幼敏握着她的手落眼泪的,她真的不知道。但她觉得其实别人这样想也都还好,到后来才发现,顾清自己似乎,也是这样认为的。
再后来,白幼敏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就撺掇着其他五个人跟她一起去长乐宫转转。她们五个大抵以为白幼敏是听到传言,抹不开面,想找顾清一些麻烦。
白幼敏心说,其实她只是害羞。
但谁又能料到,顾清会在长乐宫里头,劈竹子做家具呢。
别说是白幼敏,大概,其他五个人也有些接受无能罢。
也是从这一次……白幼敏忽然意识到,也许不是她主动喜欢上了顾清,是顾清这个人,太值得别人去喜欢了。
白幼敏开始放任自己去接触顾清,却发现越接触顾清,越喜欢她。但是跟上次不一样,这次,白幼敏觉得自己,不是很想把心意告诉顾清了。
只是白幼敏到底没有顾清活的久,五十五岁便寿命走到了头。临走的时候,她却有些庆幸:还好顾清在我的床头,嗯,那个讨厌的陆寅也在。
白幼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她的心里话。
“阮阮,下辈子,下辈子……”
下辈子做一对爱人就好了。
只是她并没说完。
顾清含泪回答她:“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对好友。”
白幼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罢了罢了。
白幼敏,白云攸,再也没有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