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似沉未沉,傍晚时分有绝好的背景。
海姆达尔初初尝到了寂寥滋味。在一片火烧的橘黄之中,外族人矗立在繁茂碧绿之前的无人烟处。于他而言,夜和黑暗不会带来生理或心理上的忌惮,归期就全由心境来决定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访客不在意是否受着欢迎,只如同一个陈述之人,带着格格不入的责任感,傲慢地,自顾自地说着,准确地控制着语速与音调。
海姆达尔转了身子,抬头向南方望去。有一些思绪飞远去了,另一些被搁置下了,腾出了空间去思考他从未有想过的事情。‘故乡的骑士精神’展开了一幅触手可及的美好画卷,‘古老的灵魂呼唤’如潘多拉魔盒一般将梦想重新构筑。
来者亦有所求。将离之际,海姆达尔用亡灵语轻言,
”你如我师,我一定不辜负你所嘱托。“
......
楚汉街道,大火将熄的地方。那条冷清的街道,曾因小小的木屋变得人满为患。
偷猎者们领着闻讯的园丁来到先知小屋。火焰掠过的焦味仍没有散尽,黑色的灰烬更无人清理。外来生物嗅觉迟钝,它们在凌乱的焦柱黑梁中安置起新家。这些可怜的家伙哪有被放过的可能。赶来的精灵们将它们围剿,再讲它们的尸体鞭挞。
这里是268号,偷猎者们在废墟中翻找,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其中一位精灵眉头紧锁。从称呼中可以知道,他叫欧文斯,是这组偷猎者的头领。
欧文斯默念纸条上的号码,那般赴死的行为不会只是场恶作剧。废墟之上,沿着来路相反的方向,他环视屋子的更后方。“森林,对,有可能就在森林里!”
林深处果然豁然开朗。
不论风霜如何洗礼,愤怒的园丁都认得出那精灵的样子。他身着一袭灰色长袍,其上每一寸褶皱都已被细心抚平。泥土与落叶只留下芬芳,不甘和畏惧埋入了不可识见之处。凝重的头颅渲染着肃穆庄严的气氛,温斯顿从正襟危坐中起身来,挺起胸脯迎接命运的颠簸。
来的园丁不少已被感染,暴力无常反倒成了常态。欧文斯脚步快了一些,他独自上前到了分析组员的面前。两人都还没开口,眼神却在一瞬之间交汇成了乱麻。欧文斯是义不容辞,但温斯顿带着理性的笃定让他不敢妄为。身后人群有了小躁动,使得带头的精灵更加不自在了。
欧文斯挪开了眼睛。为了遮掩回避的意图,他巡视般扫过温斯顿身后的一切。
后者立于极其简易的屋子之前。屋子很大,用了许多叶子使其能融入周遭环境。有一个不大的出口,门是敞开的,黄昏的光亮暧昧地穿过又穿出,玩弄着不速之客们的注意力。
迟疑点燃了激愤的群情,园丁齐齐大声地质疑,进而成了带有兽性的威胁嘶吼。范范无能者断无资格做偷猎者的队长,欧文斯的斗士之火一点就着,回头报以更加尖锐的吼叫。如同被驯服了一般,凶恶的园丁变回了懒散的模样。
欧文斯推开温斯顿,在后者的目视下进了屋子。如艾西所想,数不尽的药品堆积在空荡的房子内。靠内侧的地方,精灵歇息的痕迹清晰可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欧文斯仍不知该如何进一步动作。依照命令,他应该将温斯顿当众逮捕。但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恩情,是通往道德制高点的捷径。即使是麻木不仁的园丁,为此义愤填膺也不无可能。何况他也觉得,如此行事才应是偷猎者的作风。
分析组员跟了进来,走向药品箱取出透明的盒子,五瓶淡蓝色的液体静静躺在里面。温斯顿将盒子仍给对方,透过开口处望向人群。隐约的悲伤围绕着他,肃穆的形象变得无比落寞。他反复地念着同伴的名字,见偷猎者们将药品搬出,又轻轻补上了一声‘谢谢’。
更晚些的时候,齐戎抱着大自然赠与的果腹之物回来了。在络绎不绝的园丁一旁,温斯顿接过齐戎递来的粗糙食物,簒在手中。对于两位分析者,仅凭默契交流已不是难事,但温斯顿也自觉有理由抱怨命运的不公。他望着堆积在屋外的箱子说道,
“少了这些倚靠,今晚睡得就更不安稳了。”
齐戎已经吃上了,他开导似的不以为然,
“你我的死活于谁而言都是焦点。命运都已被安排了,没精灵会介意给多点生活起居的照顾。”
齐戎又说对了。比起冰凉透骨的大地,信息协会的座椅要舒服不少。两名分析组员还从未见过康纳这般认真的神情,
“猜猜看,每当有精灵提起你们,哪样画面会最先浮现进我的脑海?”
温斯顿微微笑道,
“你要是不提,再过些日子我都要忘记自己的模样了。”
康纳静静听完,随后指着齐戎自问自答道,
“齐戎,如今的局面有你的功劳。只是和我那副会长一般,你生了张可怜又可爱的脸。可爱的是容易被人记住的显征,可怜的是万般城府都得要藏住。”
手指又挪向温斯顿,
“温斯顿,在灵机应变和按部就班中找平衡,是你的强项。而你的另一个优势,是善于与各类精灵打交道。”短暂的停顿,康纳死死地盯着温斯顿,细细观察每一寸的表情变化,“只是如你这样的精灵,要是有了不能说的秘密,活着就很累了。”
信息部长扫视着二人的脸庞。齐戎如一汪深水般惊不起波澜,平静的回望他;温斯顿对他所说并不上心,双眼深沉似乎在暗示,抬起头的瞬间略过些怨气。
康纳的眼神没有落在任一精灵的身上,他看向了一旁空放的椅子,
“上次在这里见温斯顿,那凳子还坐着位同行者。听精灵说起过他的火爆脾气,没想到决绝起来也是义无反顾,令人敬畏。”康纳双手叉在面前,将脸庞转向了温斯顿,“他给我最深刻的映像,是难以按捺的保护欲。这样的朋友可真是令人放心,不是吗。”
伤口撒盐的言论刺痛了温斯顿,但他不得不思考康纳的言外之意。为何对方要提及上次的见面?答案显而易见,与坠崖事件脱不了干系。以为事情早已有了了结,但现在却成了屋漏之时的连夜雨。温斯顿努力回忆三只耳此前的表现,可实在是没有头绪。康纳的描述还算中肯,只是唇语之间的针对,仿佛是已经下了定论,
“康纳阁下,不求你和我们一样沉痛,但希望你能够尊重做出了伟大牺牲的逝者。”
康纳深吸了一口气,
“以被人称道的方式结束生命,不仅是我,任何精灵都会记住和赞颂他的牺牲。相对的,更多精灵的离去是微不足道,不论甘心与否,随着风就散去了。好了,叙旧就到这里。你们也该乏了,早些歇息去吧。”
...
“塞纳留斯大人,瓦伦丁阁下到了。”
精灵王放下杯子,将嘴唇擦拭干净,再把长衣上的细渣抖落。半掩的门被彻底打开,
“早上好,尊敬的塞纳留斯大人。”
“瓦伦丁啊,精神不错。”
随和的语气与严肃的表情放在一起,知心知事的精灵才能懂得其中奥秘。
门被侍卫带上,瓦伦丁在塞纳留斯一旁坐下,
“我听说,安瑟族人年青一代的骄傲被俘虏了。”
教会内阁的语气焦急,诡异的笑容却在脸上展开。塞纳留斯没有回应他的笑容,依然保持严肃,
“是啊,莫仁在报告上写的很详实。此前对三号史密斯被侵略的判断,我们太过疏忽了,本以为只是凶恶猛兽的问题。”
“嗯,我们需要重视精灵之外的智慧种族。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纳留斯瞄向桌边的甜点,
“现在局势的确是朝着理想的方向在发展。只是到了关键节点上,我宁愿多一点磕磕绊绊,也不想因为锦上添花而节外生枝。”
“有坏一些的打算了,我就去做更充分准备。”
“怕只怕人事未尽,天命已至。”
这般忧心忡忡的样子,是难得在塞纳留斯脸上见到的。瓦伦丁放低了些音调,坚决地说到,
“说着尽人事听天命的精灵,不会彷徨不决。”
精灵王移了移身子,朝向瓦伦丁,
“昨天康纳和帕比来过了。”
干净的脸庞被垂下的长发埋住,他猜出了精灵王想要讨论的主题。沉默许久,瓦伦丁才淡淡的说到,
“尽了所能,我考虑过康纳部长的提议。在技术条件成熟的前提下,我对此没有反对意见。”
塞纳留斯并不满意。他绕绕脑袋,突然似灵光一现,
“噢对啦,我找到了坎福丢的两只兔子。”
他将两颗蓝球放出。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康纳提出来,我会对他的想法表示支持。”
......
“贝尔丹迪大人,咱们到哪里了?”
被人盯梢,小姑娘爱玩的天性无处释放。蒂芙尼的语气提醒了贝尔丹迪,她勒住马,向小姑娘亲切地笑了笑。被眼神示意的随行卫兵摊开地图,表示一行人已经到了伊芙地区。
蒂芙尼拽住贝尔丹迪的斗篷一角,想要她和自己去无人的地方。卫兵没有加以阻拦,毕竟名义上他们还隶属于贝尔丹迪。
“贝尔丹迪姐姐,”女孩从衣兜里掏出数片世界之树叶子,“这是出发之前寻着咱们落下的。我得告诉您这个秘密,每片世界树的叶子都有自己的故事哦。”
希尔瓦娜斯提起过类似的事情,但贝尔丹迪当时并未在意,
“若是这样就太美妙了。我对世界之树的叶子也有真挚的感情,它们象征着最初的梦想,呈现出精灵为之迷恋的样子,我多么期望能聆听其中似远似近的秘密啊。说说看吧,可爱的女孩。”
蒂芙尼拿起最上层的那片,眼神扫过,又瞄了眼贝尔丹迪,
“这上面记载的故事,发生在一片看上去很隐秘的森林里。主人公有两位,一位有精灵的模样但却长着一对奇怪的犄角。另一位肯定是精灵,从气场上看可能是前者的部下。
两人一路上都有交流,相貌正常的精灵时常会随手折断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中画上奇异的符号。长犄角的精灵便会认真听他描绘解释,并在对方征求意见的时候与其讨论。除此之外,两位精灵还特别留意地上的印记。从步态和动作上看,应该是在追踪野兽。要是我猜得不错,是在追踪一头紫黄色的熊。”
故事的精彩程度聊胜于无,恰恰却让听者少了疑心。贝尔丹迪只是有了些迷惑,
“要是猜得不错?你对这个故事很熟悉吗。”
少女扑闪着眼睛,听出了质疑。她将贝尔丹迪的目光引到另一只手上,
“姐姐,事实上,这些叶子所提及的故事,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
贝尔丹迪看着蒂芙尼手中的树叶,痴迷了。对生命之树,她有热忱的爱恋。她想起了临别之时齐戎的嘱托,只读一遍就时常萦绕,一路以来难以挥去,总使她在心中默念宣誓,
为你的理想而苟活吧,将起的争端在更大的争端来临之时才会显出幼稚,陨落的将星会在杂草丛生之中被呼唤,他们隐秘的光辉是架向黑暗宁静的真理之桥。为你的感性而伫立吧,在深渊的巨口吞噬一切所爱之前受尽委屈偏见,在贪食的雀鸟践踏耕耘劳作的沃土之时遍体鳞伤,在得以庇护的幸存者盲目庆祝之中隐姓埋名。你,如同守望之人,眼界所及之处都是你命运的墓地,守护为你盖棺之人,宽恕掘你坟墓之人。你,守望者,需在此宣誓,永奉生命之树,永侍精灵王族,以永续生机为道理,自愿接受行驶道义之时遭受的一切不公,自愿承担追求真理之后导致的完整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