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照顾好自己，下周三开庭，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她一定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她搜集了很多对你有利的证据，所以绝对有把握能赢，甚至可以将你当庭释放。”
小狼终于抬起头，深黑的眼眸紧紧锁定司马飞扬，那种眼神有些奇怪，叫人诧异。
“东哥，是我做错了事情，我应该受到惩罚，否则就对薇薇太不公平了，对你也不公平。”
“闭嘴！”司马飞扬霍然起身，双手握紧铁栏杆，两眼赤红，“所有的事情我都给你做好了，下周三开庭，你需要做的，只是保持沉默，不要再说类似的傻话，明白了吗？”
“可是——”小狼并不畏惧，直视他的双眼。狱警听到异响，探头来看，司马飞扬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照我说的办，否则兄弟没得做。”
说罢看也不看小狼，转身离去。
酒吧里，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还在敲着吧台，提示侍者上酒。这时，一双温柔的小手握住那只粗粝的大手，很坚决地说道：“别再喝了。”
司马飞扬懒洋洋地侧身，他以为是酒吧里卖笑的暗娼，不过这个姑娘有一副太甜美太温柔的嗓子，让人不忍拒绝。
“那你陪我一起喝。”司马飞扬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灿若星辰，心头忽觉一阵恍惚。
曾记少年时代，他与兄弟们也是这般狂饮，那个女孩站在自己身边，也是如此低声劝道：“阿东哥，别再喝了。”
少年狂傲，觉得这句劝阻，是非常驳面子的事情，假装充耳不闻，现在才明白，那是最真挚的关切，人生唯有爱你的人，才会不理会世俗没用的规矩，只是顾惜你的身体。年少无知，并不明白这些真情的宝贵。
他对侍者一招手，喊道：“再上两打啤酒。”
“东哥，您喝得不少了。”侍者小心劝道，却被那双霸厉的眼神震住，不敢多言。赶紧呈上啤酒。
那只娇嫩的小手抢先夺过他手里那瓶啤酒，不由分说，燕语银铃，赌气似的嚷道：“陪就陪，我跟你一块儿喝。”
昨日如梦，那不就是她么，神情倔强，举起瓶口对准红唇，闭上眼睛，灌进自己的喉咙里，呛得满脸通红，咳嗽连连。
那丫头沾酒就醉，才一瓶啤酒就醉得一塌糊涂，折腾了整整一晚。他当然不敢把她送回她家，只得住进小旅馆。事后，他们俩还串通朋友为她做掩饰，免得到时接受父母的盘诘无话可说。
司马飞扬追思往事，英武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更添神俊。
关于那一夜，他发下誓言，永远不会说起这件事情，包括在她面前。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而她，还记得么？
侍者不敢怠慢，赶紧启开另外一瓶，递到司马飞扬手边，司马飞扬顺手接过，与身边姑娘手里的啤酒瓶颈交碰，微笑道：“好啊，乐于奉陪。”
说话间，下周三就到了。3月15日，A市法庭正式开庭，半公开审理关于小狼过失杀人的案件。
司马飞扬理所当然列入旁听席，这个审判庭很大，因为是半公开的缘故，听众并不多，法庭长、助理审判员、公诉人，各方就位，慕容雪也坐在律师席的位置。司马飞扬左右微微侧目，自己前排的位置是空着的，她没有来。
心里微微一空，法庭长已经敲响小锤，审判开始了，闲人免进，这么说，她真的不会来了。
法庭的程序很枯燥，公诉人是个年轻的男人，显然是个新手，他按部就班，毫无感情的诵读起诉书。司马飞扬略微放心，就凭这个毛头小子，应该不是慕容雪的对手，那个女人的嘴皮子确实厉害，他相信她的手段。
警方提供的主要物证就是那盘录像，还有当时例行采集的一些指纹。
对于这些证据，慕容雪早有准备，在法庭辩论过程中，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激扬陈词，争论进入白热化。司马飞扬觉得胜券在握，也没仔细听他们的争辩。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强势的姿态很有特别韵味，对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慕容雪的论点，就是揪着当事人的死因不放，因为仅仅从录像的画面很难看出小狼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连唐子怡初次观看也产生误会，以为小狼只是在慌张的照顾老人。
老人的身体极度虚弱，医生的证词证明，病人曾经晕厥多次，呼吸困难多次，严重时甚至失去自主呼吸的能力，前几次均因抢救及时才获得性命，所以，老人的死因也有可能是疾病导致的窒息死亡。
至于指纹更容易解释，小狼每天都在当事人身边照顾他，很容易留下指纹。
案件简单明朗，很快程序就要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法庭马上要做宣判了。慕容雪露出自信的微笑，向听众席上的司马飞扬微微点头。事情如此的顺利，出乎司马飞扬的意料之外。
他再次把视线投到面前的空位子上，她的缺席也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内，只是心头驱散不开的微微怅然。
当法庭长站立起身时，全体人员跟着起立等待他宣读审判结果。法庭长宣布：嫌疑人小狼谋杀公民雷烈证据不足，罪名不成立。
正在司马飞扬松了一口气，把温和的目光转向被告席上的那个男人，他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他本来还担心小狼会不合作，还好，小狼在警察局里并没有说出对案件不利的口供。
大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司马飞扬心中一沉，这一下沉到万丈深渊。
大家本来以为程序进行完了，现在应该由法庭长宣布退庭，但是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有话要说，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个人吸引住了，寻找声源，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告席上的小狼。
法庭的法警正在帮他打开手铐，准备释放他，闻言一怔。
苍白的面孔闪过一丝红晕，这说明他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他酝酿情绪一定准备了很久，整个审判期间他的表现都很安静，他文质彬彬的外表令在场的人都无法把他和残暴、谋杀、甚至是****这样的字样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就像个无害的邻家小伙子，而且是最听话的那个类型。
所以对于他的突发之举，人人面面相觑。
这些过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紧接着，没容众人回过神来，小狼继续说道：“是我杀了雷烈，我是有罪的。”
慕容雪眉头一皱，显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突然的情况发生，她从事律师多年，处理多宗案件，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已经宣判无罪，被告人竟然自己推翻证词，主动认罪。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她猛然想起那天在茶社里，那个男人嘴角噙着的那一抹微笑，他说：“雪儿想赢的话，我一定会让雪儿如愿以偿的。”
难道说，那个男人另有安排，既保证她赢，又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为什么跟小狼过不去，是什么导致这样大的仇恨？仅仅因为小狼是凤姨的儿子吗？
慕容雪的大脑飞速旋转，寻找中间的漏隙，一定有问题的，是什么呢？
司马飞扬眉头一扬，阻止道：“小狼，你莫不是患了失心疯，你在胡说什么？”
情急之下，这似乎是最好的解释，只好让别人误会那个男人是因为重获自由，欣喜若狂而生出的妄想症，是在胡言乱语。
法警有些警惕，手铐的钥匙刚刚插了进去，还没来得及转动，他迟疑着停了下来，伸手摸向腰间的警棍，提防犯人发作。
说时迟那时快，小狼仰天大笑，众人诧异。他猛然低头，一手摁在栅栏上，灵巧的翻越而出。法警抽出警棍，想迎头给他一记，可是被人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闪身躲过，手刀猛切，法警腕间剧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警棍掉在地上，喉头被人紧紧勒住，太阳穴剧痛。
法警大吃一惊，一摸腰间的枪匣，就在这瞬息之间，对方已经卸下他的枪支，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形势千钧一发，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法庭长严厉告诫小狼：“年轻人，马上把枪放下，你藐视法律的尊严，只会受到严惩，罪上加罪。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小狼的脸色变得嫣红，情绪很激动，狠烈的叫道：“你们全部退后。”
他的声音很冷静，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慌张。
司马飞扬脑海灵光一闪，迅速推开人群，可是他的位置夹在众人之间，面前还有长椅阻隔，他毫不犹豫翻身而过。
小狼挟持着法警节节后退，同时警惕地盯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四周已经有法警闻讯赶来，但是不敢随意行动，只是举枪瞄准。他们已经退到最后一排，身后就是门口。
司马飞扬赶到他面前，他看到躲身在法警身后的那个男人对自己微微一笑，他的预感更加不好，沉声道：“小狼，别乱来。”
小狼迅速把法警推向司马飞扬，司马飞扬侧身让过，可怜那位法警踉踉跄跄跌倒在地，浑身冒汗，尚不明白自己如何在鬼门关打了个滚，捡回一条命来。
司马飞扬生生刹住前扑的身形，站在两排座椅之间过道上，面前只有两步之遥，现在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是一个女人，小腹隆起，是原本应该出现在最前排的唐子怡。司马飞扬微微错愕，她终于还是来了。
面容有些憔悴，这场审判对于她来说，是不公平的，她的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可是善良，是否就意味着可以随意践踏，任人摆布。
司马飞扬隐隐有些心疼，他忽略她的感受，不，他是故意忽略她的感受，如果不这样，他就没法控制自己的矛盾心理，就没法救小狼。
但是他绝不想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最好的兄弟，卡住他心爱女人的咽喉，乌洞洞的枪口抵着她的额头。
“退后。”声音冰冷，他的慌张不过是一场掩饰，他早就瞅准那个角落里的女人，他筹谋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吧。
司马飞扬里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盯着小狼，可惜后者躲身在那个女人的背后，不肯对他对视。
“别这样，小狼，别做傻事！把枪给我！”
“东哥，自从认识你，我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次，我想听自己的。”
“小狼——”
“让开——退后！”小狼冷静地对门口的法警说道，“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在后援特警没有赶到的情况之下，大家都不敢与暴徒产生正面冲突，而且暴徒手里还有一个孕妇做人质，稍有不慎就是两条人命。法警只得警惕地后退，给暴徒让出空间，免得他狂性大发。
“所有人都不许跟过来，包括你，东哥。”
司马飞扬不得不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他挟持着唐子怡踏上电梯。
顶楼天台上的风声呼啸，站在栏杆边，俯瞰二十六层楼的高度，人不禁头晕目眩。唐子怡素来畏高，一向根本不敢站在离栏杆这么近的地方，更别说往下看，刀架在脖子上，这可由不得她。
“小狼哥，你已经杀了我的父亲，难道现在你真的要斩尽杀绝吗？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
事已至此，唐子怡只能死里求生，博得一线生机。
小狼心意坚决，无论警方怎么喊话，他都默不作声，不予作答，只是躲在唐子怡身后，枪口始终不离开唐子怡的头部，旁边靠着一根水泥墩子，这里形成一个射击死角，警方一时也是无可奈何，双方陷入僵局，已经持续将近半个小时。
寒风中，唐子怡嘴唇乌青，这样的局面她不能支撑太久，这样下去对宝宝很不利，宝宝似乎也意识到妈妈处在危险之中，烦躁不安地翻动着。
唐子怡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安抚宝宝，同时跟小狼周旋着，试图自救。即使到了现在的田地，她也仍然不愿意相信，曾经和善的小狼哥，那个温柔的少年，会是个想要杀了她性命的歹徒。
他的呼吸就在她耳后，喷出来的热气直接呛到脖颈里，由于外界温度比较低，热气很快变凉，凝成细微的水蒸气，所以，唐子怡只觉得脑后有些潮湿，仿佛背后呆着一只沉默的小兽。
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人的求生本能和欲望就会格外强烈，唐子怡转动所有的脑细胞，她想救自己的孩子，也想救自己，更想救小狼——在她的心里，仍然觉得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不会有真的害她之心——只不过是走投无路，只要让他看到希望，那么他们三个人都会获救。
思量再三，唐子怡诚恳地说道：“小狼哥，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错了么？”小狼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铮然而鸣，听得人心发颤。
“我错了么？”他似乎是在喃喃自问，骤然放声大笑，声嘶力竭。
唐子怡无法回头，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笑意，反倒有几分凄凉。
小狼的声音变得沙哑，大约是刚才纵声大笑伤到了声带，他沉声道：“薇薇，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要知道，因为这件事情至关重要，决定你和阿东哥的终身幸福，是我误了你们的良缘。”
他的话，让唐子怡的心微微一沉。
“不要说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不，我一生做错了很多事情，如果今天不把它说出来，我怕……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你记不记得，当初阿东哥执意要离开滨城，不管你怎么劝阻，他都铁了心要走。你知道真正逼他离开滨城的原因吗？”
唐子怡的回忆一下子拉回五年前的光阴里，她当然记得那件事情，那是一个改变了两个人，不，是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事情。她当然铭刻于心，无法忘记。
“当时，不是阿东哥自己决定要出去闯荡吗？他说，他不想一辈子留在小城市里被埋没，他要出去摸摸天有多大，如果不混出模样，绝不回滨城。”唐子怡喃呢着。
“可是，你还是不知道，他离开滨城的真正原因。”
唐子怡只觉得心跳加速，她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阿东哥当初离开滨城并非是他自愿，而是……”
她无力再说下去，她忽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迟来的真相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徒增烦恼。
但是小狼偏偏不肯放过她，就是要说下去。
“当初，阿东哥决定离开滨城，是因为我。”
“我们在滨城与人火拼抢夺地盘，惹恼了对方，对方雇了杀手对付我们，多亏阿东哥身手快捷，这才救了我一命，我心里气不过，埋伏在他们堂口的大门外，袭击了对方的老大。”
“事情闹得很大，对方在滨城极有势力，而我们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根基不稳，他们下了江湖狙杀令，弄得我们走投无路。东哥的师傅写了一封举荐信，让我们尽快离开滨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