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看着那首《浪淘沙》,忽然问道:“你怎么会藏有这首词?莫非你这小呆子也跟小修是好朋友么?”
刘安苦笑道:“我这个呆子可没资格跟欧阳公子做朋友。”便将自己那日在洛阳街头如何听到有人吟诵这首词,又如何去打听词作者等情说了。
蓦然想起当晚所做那个奇怪的梦来,也一齐对阿绿讲述了。
阿绿听得津津有味,待他讲完,问道:“你觉得这词写得怎样?”
若论鉴诗赏词,刘安最是拿手,听她如此问,登时兴致大增,略一思索,答道:“此词旨在倾诉别情,感时惜别之意相当明显,人人观之即可了然。
“下阙以‘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开头,用词极是直白,但一口气读来只觉如行云流水,流畅洒脱,其悲也淡淡,其哀也浅浅,并无剧痛深愁,也丝毫不见矫揉之态。‘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等语虽不无伤感,但亦含日日向前的光明之意。
“纵是一般的老弱妇孺,听到这首词怕也会深印心中,即便不至无日或忘,也难免会不经意间想及念及,提及道及。只因词中所写的人生苦乐,本是世上人人都不得不亲身体会的。”
一口气说完,顿了一顿,又叹道:“欧阳公子和那位梅公子是绝好的朋友,洛阳城中早有传闻。此词听人说便是欧梅二君于洛东偕游之时,欧阳公子兴起所作。
“当时作好,便已是这般清新脱俗,此后略无更动。想来两人的情谊必然是极深的了。以我看来,这欧梅之交,庶几可比唐时元白。我辈文士,得知音若此,夫复何求?”一时激动,越说越带劲。
阿绿听他满口文言,噗嗤一笑,右手食指轻点着他的肩膀,道:“你这个小呆子,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刘安问道:“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阿绿道:“关于这首词的作者。”
刘安细问其故,阿绿才道:“那日在东郊一起游玩的,除了让你崇拜的欧阳相公和他的好朋友梅公子之外,其实还有两个人。”
刘安问道:“是哪两个人?”
阿绿却在室内走上几步,笑道:“你不妨猜上一猜。”
刘安盘算一会儿,道:“洛阳文士中,最有名的当属洛中七友了。除欧阳永叔、梅圣俞之外,其余五人据说是尹师鲁、杨子聪、张太素、张尧夫、王几道,俱乃一时风流,携手并辔,笑傲洛城,另外两位想来也必在这五人之中吧?”
阿绿笑弯了腰,说道:“文士文士,你满脑子就只有读书作文吗?只会读书,顶多做个书呆子,谈什么才子风流?”
刘安一阵羞愧,问道:“那怎样才算风流?”
阿绿答道:“会饮酒弹唱,会哄女孩子开心,受天下女子仰慕,那才是真正的风流。”
刘安更觉惭愧,讷讷道:“饮酒我倒不怕,只是一喝就醉,一醉就胡言乱语。弹琴唱曲我是一窍不通。至于哄女孩子开心,受天下女子仰慕,更是与我无关了。”言下颇有自伤自怜之意。
阿绿笑得前仰后合,说道:“谁说你这呆子风流啦!可真会自作多情!人家说的是小修。他最懂女孩家的心思,知道女孩子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在七友之中才会最受姐姐的青睐,那才不愧是西京第一才子呢。”
刘安心中一动,问道:“那日在东郊和欧梅二位一起游玩的,不会是贤姐妹吧?”
阿绿这才说道:“再猜不到可就真笨到家了。”
刘安道:“可这和《浪淘沙》一词的作者是谁有什么相干?啊,我知道了,定是令姐改动了其中一些词句……可是,我听到的说法是,此词由欧阳公子一气呵成后并无更改一字呀!”
阿绿道:“此词由小修一气完成不假,但并非从头至尾全部是他作的,开篇第一句‘把酒祝东风’其实出自姐姐。”
刘安忙问具体情形,阿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有些话我不想对你讲,怕跟你讲了,你又说与别人听……啊哟不对,你已是将死之人,自然无法再跟别人说了。好吧,我从头讲起,你洗耳恭听!”
刘安听她意思竟还是要杀自己,心里微微一凉,听故事的兴趣便减。
忧虑中,只听阿绿已开口讲道:“小修是前年中的进士,去年三月来到洛阳做官。刚做没几天,就到东武县娶了个美娇娘。她姓胥,是当今朝中大官胥偃的女儿。这位胥姐姐我见过,虽与许家姐姐差得远了,但生得也算貌美。”
刘安听她这么说,心下不禁大慰:原来欧阳公子已经有了妻室。听她说什么生得貌美,又说“与许家姐姐差得远了”,不免又想:这位许姑娘定是国色天香了。
只听阿绿接着道:“胥姐姐生于大户人家,是豪门千金,却没一般官家子女的娇贵之气,既温柔贤惠,又喜读诗书,与小修成婚后,两人很是度过了一段快活时光。这些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好像小修还写了一首词,只在密友间私传,叫作什么《南歌子》,提到胥姐姐为他画眉什么的。”
说到画眉,忽然想起适才迫着刘安为自己画过眉毛,不禁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登时大羞,忙接着说道:“但在去年冬日一个晚上,小修与一位武林朋友在香山饮酒,酒过三巡,大醉酩酊之际,被连骗带迫地拖到了富丹院……”
刘安一听“富丹院”三字,大吃一惊,问道:“富丹院,那不是妓……风月之地吗?”
阿绿斜了他一眼,道:“妓馆就妓馆,愣拽什么文采?还风月之地!”
刘安道:“向闻欧阳公子人品雅洁,竟也会去那种地方么?”
阿绿伸指头点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这种从乡下来的书呆子嘴上说得好听,骨子里最是瞧不起那种地方。殊不知在大宋上国,尤其这西京洛阳,青楼嫖妓许多时候是雅事一件,不弱于琴棋书画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