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老妇本名文瑛,并非生来就如此丑陋。
四十年前,她方当二十六七,因生得貌美异常,就连天庭的七仙女见了她都忍不住夸道:“文瑛姐姐美得可与嫦娥阿姨一比。”
她虽不过是个凡人,但跟身为天仙的姐妹们聚会游玩,洒脱自在,从无别扭不合之处。
那一年蟠桃大会,王母娘娘的侍女董双成凡心难抑,心生忧病,无法参会。王母特命文瑛随侍在侧,献桃奉酒。
她见文瑛举止有心,对她说:“你这孩子聪明灵巧,将来步云升仙,大有前途,好好跟师父修习才是啊。”
师门里的师父伯叔、师姐师妹,都说她身上既有灵气,又有仙气,只要不动凡心,不出七八年便可超凡入圣了。
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仙荣至此,万众仰慕,本该欣悦喜乐才是,可文瑛一边乐享仙界美誉,一边却另有他思。
此中情由,尚需从十年前说起。
那是十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文瑛与父亲在文府后花园内对坐弈棋。下棋讲求心静,但她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燥热异常,烦闷难当,便跟父亲说不愿再下了。
她的父亲是江宁府的一位巨商,家有广厦百间,钱财万贯,在江南一带名声甚广。
他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极是珍爱,听她说不愿再下,虽然此局未终,自己尚不尽兴,也立刻答允了。
文瑛别了父亲,就步行一里多,去南花园的小湖里洗浴。
这座南花园又名瑛园,建在南山幽谷之间,与家宅分离,是文父特意为自己唯一的女儿兴建。
园内引秦淮河水,挖了一个小小湖泊,取名瑛池,专供文瑛洗浴之用。湖周密密地围了几层竹墙,只留一个小门可以出入。
文瑛命随身婢女关好花园门和入湖小门,自己则将衣袜除去,放在岸边,轻轻滑入水中。洗了片刻,只觉浑身上下清爽无比。
她一时兴起,便在湖内畅游,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正打算出浴回家,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几声鹤唳。
文瑛抬头瞧去,只见一只极大的彩鹤从天上划过。鹤羽有红绿蓝紫各色,看上去煞是可爱。文瑛从未见过这样的彩羽大鹤,很是好奇。
只见那鹤飞来飞去,越飞越低,突然朝文瑛头上压落。文瑛猛叫一声,想避开却已不及,只好任由它飘落头顶。
好在那大鹤只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便又飞起,落在离文瑛不远处的湖面上,双脚如被水面粘住了一般,牢牢地立着,一动不动。
它那一双鹤眼向四周瞥了几下,最终紧紧地盯着文瑛。文瑛细看这头彩鹤,见它嘴巴尖尖的,眼珠大大的,甚是可爱,初时的畏惧之心渐去,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它的羽毛。
它起初并不抗拒,任由文瑛的素手摸来摸去。可是刚摸了没多大会儿,彩鹤突然高声长叫起来,叫声既尖且久。
文瑛出其不意,吓了一跳,不敢再摸,便提声叫自己的贴身丫环过来。哪知叫了半晌,声音被鹤鸣盖过,并无人应,只闻见阵阵香气从竹墙的缝隙中透入。
她见彩鹤独立水上一动不动,心下好奇又害怕,便连忙上岸,穿好衣衫,打开湖边小门,见南花园门半关着,丫环已然不见,微觉奇怪。但闻香气扑鼻,便不自觉地顺着香气来路走向家中。
跨进家门,文瑛登时一怔。只见父亲、母亲和文家上下的大小婢仆,连同共住一街的几家邻居朋友,此刻都站在院内。
院正中放着一张桌案,案上摆着一把剑、一把团扇、一壶酒、一本书,后面还放着一盘金元宝,点着几炷香。文瑛只觉要有大事发生,心下激动,便躲在后门边静观其变。
只听父亲说道:“小女年纪尚幼,但生性并不顽劣,还请仙姑以后费心调教。”
他身边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说道:“文先生请放心。天萍渡名声在外,绝不会辜负了先生和夫人的殷殷重望。”
文瑛尚未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母亲开口说道:“能在天萍渡修炼,实是小女三生有幸,只是这一去,当真可能几十年内便很难再见面了么?”
那道姑道:“升仙是千年万年之大计,夫人何必在乎这短短的几十年?”
母亲叹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只是做母亲的,这内心委实是放不下。”
父亲轻声劝道:“夫人,瑛儿有此良机,你我本都该庆幸。我只愿我的孩儿升仙远走,再不受这人世熬煎,纵然以后再不见面,也不觉抱憾,你也该为瑛儿高兴才是啊!”母亲这才不再言语。
文瑛天资灵慧,已听出父母及这位仙姑话中之意。
他们显然是要让自己去一个叫什么天萍渡的地方修习道术,以求多年后升天做神仙。
而且这一去,极有可能以后几十年便再难与父母见面,当下心中便极感震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觉掉到了梦境的至深之处,一时诸般念头、幻想纷至沓来,说也不清,道也不明,到最后朦朦胧胧中只剩下一个疑问:真的假的?
这样想着,院中众人已留神到文瑛的现身,都纷纷往旁边退,让出一条路供她通行。母亲叫道:“瑛儿,你来啦!你过来,让我再看看你。”说着便抽泣起来。
文瑛见母亲流泪,也动了真情,奔至母亲身前,哭道:“娘,那是真的假的?”
母亲轻抚她的脸蛋,说道:“瑛儿,你父穷半生之力,终于为你谋得一条升仙之路,你到了天萍渡,可得跟师父好好修行。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要跟师父及时谈心……”
“好啦夫人,还没引瑛儿拜见师父呢。”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随即指着身边的那位中年道姑,对文瑛道:“瑛儿,这是你的师父清月仙姑。你以后就是跟她修道。”
文瑛对眼前之事还颇有恍惚迷离之感,但她历来伶俐懂事,知书达礼,见那道姑相貌慈蔼,便躬身行礼,道:“文瑛拜见仙姑。”
忽然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您真的是传说里的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