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见外天色方好,木头,看你也无所事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滚吧。”
正堂之上,他那养尊处优的师傅,当着上上下下百来号弟子的面儿,顺利将他赶出了师门。
木头跪下来拜别,全然没有惊讶,这在意料之中。
近暮。
木头下山了。
整个偌大的靖粱山庄在他背后,四周的竹林被风吹得呼号,沙沙潇飒。
木头只抬头看天,漫天乱云未收,红霞浸透,恍若无数个脂粉姑娘,裙罗留带,姌婼缦立。
木头拎着藏蓝粗布包袱,脚上的布鞋在砾石路上一踏,如蜻蜓点水,孤身一人,翻山越岭,这草上飞的功夫他那是相当拿手。
师傅言他天性属鼠,性子懦弱,木讷,是个货真价实的朽木之才,遂赐名为木头。
美其名曰:“木为春,春为蠢,道法自然中,有春去秋来这一说。为师不是讽笑你,只希望你能蠢去秋来。”
师傅还言他,武刀弄枪的本事他上不了手,便只教他一身招逃命的本事,没想到,这功夫倒被先使在了赶路的途中。
被踢出师门的路上。
他走得意气风发,走头也不回。
十年为徒,十年受气!
如果他总算是熬出了头,天下之大,自有他一片容界。
江湖飘荡数月,有人问起他。
“小子,你整日游手好闲,为何不回家去?看你这般十七八的年纪,还没娶媳妇儿吧?”
“铮铮男儿,闯荡江湖,不谈儿女私情。”
“哈!哈哈哈!!!黄口小儿,妄自江湖!”木头不语,眼皮一垂,痛苦地低下头。
如今他才惊觉,身上的盘缠快花光了,衣物也多处破碎,走时,暖春尚住,此时,已是烈夏将过。
要晓得,冷秋一到,他身上的几件儿单衣哪里抵挡得了寒风。
木头只得放下心里的那片江湖,在关口寻了处客栈当小二。
以前他在山庄里,因为没用,被大家当成仆人使唤。
现在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脱身,定会逍遥自在,不料最终,还是成了个被呼来喝去的人。
只不过,这里的店家,是确确实实没把他当人看,手脚但凡慢了片刻,立马拳脚相向,污言秽语如泔水一般泼过来。
木头开始想念师傅了,比起他横眉冷对的样子,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更让木头心生惧意。浑噩过月,有日得闲,木头躺在在后院房梁上小眯,霎时,一阵寒风咋呼而来,吹起了他周身的鸡皮疙瘩,砭人肌骨,深秋的风,果然栗冽。
木头还没有迷登多久,便听客栈里人声鼎沸,闹嚷起来,他翻身下梁,去看看怎么回事。
入眼便是一个身着粗布灰衣的魁梧男子,
喝罢一坛酒,胸膛湿了一片。
木头定睛一看,方才见男子胸膛上的大半暗色,乃是溅在衣服上浓稠的血!
“哈哈哈靖梁山那群孙子,不经打,不经打啊!”
桌对面一人,面纱未去,留出一只眼睛,像把泛着银光的弯刀,木头一时腿颤,走过去听到那人阴阴地说。
“若不是十五山派合力围攻,你以为那戾渭老妖精能这么容易被杀死?不过他也太过狂妄,十五派早在一年前就下了诛杀诀,他竟也不怕,身死人手不说,一行家当还白白让我们捡了便宜………”
木头很不分明地听到“戾渭”这个名字,在肚肠反复回味多次,这个老妖精,不就是他那倒霉催的师傅吗!
天崩地裂。
他啪的扔下酒壶,朝门外狂奔,草上飞的本领从未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路上,星火点点,他自己被觉惊奇,竟还认得回家的路。
到靖梁山庄时,木头只看见一片焦炭了。他翻身爬进去,手上悬空摸索,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大堂……这里是厨院……左转………左转是师傅的卧房………”
木头抽出火折子吹燃,冥迷之中,在黑炭书柜裂开的缝隙里,看见一团突出的石头。
他踢开书柜,火尘落定,方才见这是一墓碑,碑文有四字:春去求来。
木头手里的火折子灭了,一缕儿青烟散在浓重夜色之下。
他将自己的名字念了数遍,凝神之间,恍若魂魄出窍,方才懂得,何为春去秋来。
木头扑地跪下来,如疯如癫地摸索着一块快焦土。
“师傅………我回来了………”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处无人,人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