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上酒!”嘈杂的酒馆里传来一声呼喝,崔莺精神一震,提起嗓音应了一声,端着一坛竹叶青朝最中间的方桌走去。
那客人锦衣华服,身侧两名美姬如水蛇般在他身上扭动着躯体,客人肥胖的手掌在她们光滑白皙的胴体上尽情游走,毫不顾忌的大笑。
场面香艳至极,送过酒后,崔莺却不敢多看一眼,低着头快步离开了。原因很简单,十余条虬髯大汉围着客人坐着,个个健壮如牛,他们硕大的躯体几乎挤满了整个小屋,只一靠近,就压的人喘不过气。
半个钟头前,这群人走进酒馆,赶走了原本的客人,其中三四个不肯让座的,被虬髯大汉一拳打碎了脑袋,猩红的血流了一地。
崔莺往炉火里加了些柴,使小屋又添了几分暖意,听着干柴在火炉中嘎吱嘎吱的声响,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呵欠,靠在椅背上准备小憩片刻,刚刚合上眼,门被猛地撞开。
风雪扑面而至,针刺般的冷风瞬间将她的睡意驱散,崔莺睁开眼,门外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那人走进小屋,将头上的兜帽摘下,抖落满身雪花,在一众大汉的呵斥声中抬起了头,露出那张雪一样苍白的脸。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缝,像一柄锋利的剑。
风雪不停的灌入小屋,门外夜已沉,只有零碎的星光闪烁。
“谁是赵飞虎?”他的声音很冷,漆黑的眼眸中有一抹寒光,就像夜幕上的寒星。
“谁是赵飞虎?”他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又问了一遍。
咣当一声,大胖客人一把推翻了眼前的方桌,火锅鲜红的汤汁洒落一地,升起氤氲的白雾,妖艳的女孩们发出尖叫,大胖客人却理也不理,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风雪中的少年,指着他颤声道,“你……你……白……”他似乎紧张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你就是了。”白衣少年笑了笑,自背上缓缓抽出长剑,尖锐的剑鸣狠狠的刺痛着大胖客人的耳膜,他再也忍受不了,跌坐在地,裤裆一团潮湿,嘈杂声中,传出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杀了他,快,快杀了他!”
而此时,健壮的虬髯大汉们早已冲了上去。
白衣少年站得笔直,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门外,风雪更大了。
二、
“‘森罗殿’,当今武林第一杀手组织,崛起于三年前,至今死在他们手下的武林豪客、朝堂官员以不下百人。其中最出名的两个杀手号称‘黑白无常’,一个使刀,一个使剑,武功超凡,手段残忍,但凡他们接下的任务,从未有过失手。”念完,少女放下手中的白纸,眨了眨大眼睛,好奇道,“你真的是白无常?”
“怎么?不像?”白无常单手撑着下巴,笑着道。
“那一个月前,赵飞虎是你杀的?”少女又问。
白无常点点头,开口道,“阎王下了催命符,亥时三刻,分毫不差。”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中透着对人命的淡漠,好像真的变成了地狱中勾魂的白无常。少女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伸出白玉般的手掌,道,“把我的店弄得一片血污,现在还来吃白食,有什么可得意的,呐,一共三两二钱,快给钱!”
白无常被呛到般咳了咳,试探着道,“姑娘,可不可以……先欠着?”
崔莺柳眉一皱,还未开口,面前黑影一闪,一道冷冷地声音响起,“十两银子,不用找了。”说完,那黑衣人已拽着白无常的肩膀,硬将他扯了出去。
“喂!站住!”崔莺大喊,一把将银子朝黑衣人扔了过去,气鼓鼓的道,“臭屁啊,谁要你的破银子!”
黑衣人抬手接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拽着白无常走了出去。
“老黑,你干嘛?铁着张脸,你老母死了?”马车里,白无常语气不善地道。
“我干嘛?”黑无常怒火上涌,一把揪住白无常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还要问你干嘛!怎么?刚成名几天,就得意忘形了?居然还主动告诉别人你就是白无常?!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白无常被他一顿教训,有些理亏,气势尽失,他咳了咳,辩解道,“那不是……那不是酒馆里没人么……”
“没人?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没人?”
“废话,我是谁啊,我可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白无常眯起双眼,盯着黑无常拔出一半的刀,声音低沉而缓慢,“老黑,你要干嘛?”
黑无常冷笑一声,猛地将刀抽了出来,白无常瞳孔急缩。
刀尖染血,血迹未干。
黑无常将刀收回,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失了力气般靠在椅背上,盯着马车棚顶,缓缓道,“江南叶家,轻功无双。我也差点被他们骗过。”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
“老黑,你救了我一命。”
黑无常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身体随着车厢摇摇晃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黑,我保证没有下次。”白无常深吸口气,郑重道。
“下次?”黑无常嗤笑,“再有下次,你就死了。”
白无常一愣,又听黑无常道,“刀头舔血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咱们为上头干了三年,早就足够了。老白,”黑无常睁开眼,盯着白无常,一字字道,“咱们退出吧。”
“开什么玩笑!老黑,你才是昏了头吧?”白无常激动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三年啊!咱们为上头干了三年,才熬出来,现在你要退出?你知道黑白无常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吗?好,就算你退出,一走了之,知道组织那么多秘密,上头能放过你吗?”
黑无常眼中露出无奈又痛苦的神色,“老白,不退出,你我早晚死在这个位置上。”
“老黑,”白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江湖弟子江湖死,这是命,没人能逃掉的。”
沉默片刻,黑无常的手忽然握紧了刀,低声道,“如果……”
“没有如果。”白无常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拦住他拔刀的动作,斩钉截铁的打断他,“老黑,没有如果。”
良久良久,黑无常点点头,握刀的手无力地松开。
没有如果。
三、
马车在郊外停下。
下车后,白无常随手一剑了结了车夫。
“这次在哪儿?”他看黑无常。
黑无常叹了口气,转身朝密林深处走去,“跟我走吧。”
“老黑,”白无常眯了眯眼,舔干剑上的血迹,“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黑无常顿住脚步。
“我们是杀手,心不狠,站不稳。”
“内姑娘呢?”
“我不会再见她。”沉默片刻,白无常开口,他的声音很冷,一如那个大雪纷飞的夜。
黑无常没有说话,继续向林中走去。
两人在密林中左转右转,足足走了三刻钟,最终停在一株普普通通的树下。黑无常敲了敲树干,等候片刻,忽然闪出一道人影,打量了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沉默的跟上。
一路无话。
一刻钟后,那人带着二人走出迷林,赫然看到一栋小木屋。
推门而入,木屋正中端坐着一个中年人,见二人走进,露出和蔼的笑容,点头道,“辛苦了。”
黑白无常同时抱拳,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见过阎罗大人。”
阎罗王微微颔首,食指敲打着桌面,淡淡道,“交给你们的任务,都完成了吧?”
“千手剑贺一鸣,击杀。”
“黑虎刀赵飞虎,击杀。”
“好,很好。”阎罗王显得很满意,“先下去休息吧,三日后来这里领取赏金,顺便,还有新任务要交给你们。”
“属下领命。”
“对了,白无常。”阎罗王表情怪异,盯着白无常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道,“酒馆的姑娘……你最好杀了她。”
白无常浑身一颤,盯着阎罗王,下意识的握紧双拳。
“当然,”阎罗王微笑着,缓缓说道,“只是个建议。”
四、
“我能查到她,自然别人也能查到,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弱点。当然,如果你白无常自信剑法无双,背着个包袱也能继续杀人,那么请便。”
留下这句话,阎罗王推门走了出去。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终于消逝。夜色弥漫,晚风渐凉,一阵风猛地把门吹开,门板来回撞在墙上,咣咣作响。
“老黑,”沉默着站了很久很久,白无常终于回过了神,他扭头看向黑无常,努力挤出一丝笑,“要不要去喝两杯?”
杀手其实是很忌讳喝酒的。
相比于一般的江湖中人,他们更需要冷静与清醒。何况,酒喝多了,手就会抖,杀手的手绝不能抖。
至少在今天之前,白无常从未喝过一滴酒,所以他很快就醉了,他烂泥般趴在桌子上,嘴里不停低声呢喃着什么。
黑无常俯下身,听见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他叹了口气,有些惆怅,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他和白无常相识五年了,在为阎罗王做事前,他们就是好兄弟。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一天,白无常手执长剑,叫嚣着要名扬天下的场景。
那时候,真好啊,虽然武功弱了些,经验浅了些,但却胜在年轻,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令人期待。
没由来的,他开始怀念起从前的日子。
夜空中渐渐有雪花飘落,洋洋洒洒,长街唯一一盏铜油灯将夜照亮,昏黄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像是世上最孤独的角落。
五、
明亮的阳光洒满雪地,长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难得的好天气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抹轻松地笑意,只有白无常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昨天,他们在阎罗王那里接到了新任务,罕见的,阎罗王要他们两个一起行动,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今晚戌时动手。按照与黑无常的约定,他本不该出来的,可他忍不住,他就是想在街上走一走,感受一下阳光的气息,三年来昼伏夜出,他已很久没有晒过太阳。
不知怎的,这几天他心头直跳,总有一种好像遗漏了什么的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忽略掉了。
白无常皱眉苦思,等回过神时,竟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间酒馆。
糟!说好的再也不见她,白无常心头直跳,紧张起来,大跨步走开。
阎罗王说得对,杀手不应该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弱点。他白无常要名扬天下,成为杀手之王,绝不能在这里倒下。况且,自己身份特殊,或许见得多了,也会给她带来麻烦吧。
“喂!”就在这时,崔莺清越的声音响起,“给我站住!”
白无常一僵,全身泌出冷汗,下意识想要跑开,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任凭他如何驱使,就是动也不动。
崔莺呼哧呼哧的跑到他面前,双手叉腰,气哄哄道,“跑什么啊?又不是真的找你要账,真是!”
白无常还未回过神,崔莺又道,“我是想来谢谢你啦。赵飞虎那个混蛋,整日里欺压我们,每个月赚的钱,一半都得给他交保护费,要不是你杀……”
白无常浑身一震,猛地惊醒,他捂住崔莺的嘴,把她拖入一旁的弄堂,崔莺红着脸挣扎几下,心猿意马间,只听白无常冷冷地声音响起,“姑娘,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什么赵飞虎孙飞虎,在下一概不知,至于那日的饭钱……”白无常摊开手掌,露出一锭银子,“还请姑娘收好。”
安静下来,崔莺露出愕然的神色,她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白无常,双目渐渐变得通红,白无常的心好像被人猛地攥紧,剧烈的疼痛起来。
白无常不知道崔莺是什么时候跑开的,等他回过神时,只看到站在身前的黑无常。
“老黑,我……”
“今晚我自己去。”黑无常忽然道。
“你什么意思?”
“你的心不稳。”黑无常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冷冷道,“心不稳,没办法握剑。”
“还有,”黑无常停下,背对着白无常,道,“如果你想带着那姑娘远走高飞,森罗殿那头,我可以替你摆平。”
“你凭什么摆平?阎罗王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白无常苦笑。
“凭我的刀。”黑无常回头,直直的盯着白无常,一字字重复道,“凭我的刀。”
六、
夜已深。
北风呼啸,一下下撞在纸窗上,白无常有些心神不宁。
在与黑无常同住的小屋里,他眉头紧皱,盯着墙角的漏壶。
距离黑无常出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甚至连他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白无常咬咬牙,抄起剑飞奔了出去,再也不顾黑无常临走前的警告。
老黑一定出事了。
他与黑无常相交五年,彼此间为对方挡了无数刀剑,如果说在世上他还有一个亲人,那么一定是黑无常。
五年来,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担心黑无常的安危,他很后悔,为什么当时自己的态度不再强硬一点,跟着他一起去。长安城很近,不到一刻钟他就已入了城,北风如刀子般将他的脸刮的生疼,他握紧了剑,下定了决心,这次任务后就跟老黑一起退出,如果可以,再带上酒馆的姑娘。
不要再当杀手了。
不要再名扬天下了。
不要再在刀口上讨生活了。
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白无常皱了皱眉,果然出事了。这次要刺杀的目标只是一个五品官员,按理说,黑无常一刀就可以解决。天子脚下朝官多如牛毛,相对来说,五品官员并不算什么,之所以要求他们一起出手,只是阎罗王为了保险起见。
白无常忽然停下,足尖一点,猛地倒退了数步,在他面前,一排飞刀沿着他的足迹钉在地面,刀尖深深插入地面,刀身摇摆不停。
他抬头,就看到了前方被人围攻的黑无常,刀光剑影下,他看清了黑无常的模样,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嗡嗡不停作响。他的身形晃了几晃,眼角一酸,泪流不止,朝黑无常冲了过去。
黑无常被三人包围,浑身上下插着十几柄飞刀,在他身周,纵横交错着二十余条尸体,一滩滩血迹如河水般积蓄、流淌。他咬着牙,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又是一串飞刀朝他飞来,白无常认得,这是赵飞虎堂弟赵飞鹰的成名绝技,他侧身避过,就在此时,趁着赵飞鹰分神之际,黑无常低吼一声,猛地一刀挥出,刀气纵横,赵飞鹰捂着小腹倒下。
可是黑无常也不行了,他已经是凭着意志在战斗,一刀过后,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死人一般,再没有一点动静。
“老黑!”白无常觉得胸膛被一柄重锤击中,几乎无法再呼吸,他整张脸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瞬间就冲到了黑无常身前,一剑横空,两柄即将刺到黑无常咽喉的剑就停在那里,随着执剑人的倒下,掉落在地,发出冷清的乒乓声。
“老黑!醒醒,快醒醒!”白无常把黑无常抱在怀里,大喊着。
黑无常的脸早已被鲜红色的血覆盖,几乎已看不清五官,看到白无常,他似乎清醒了过来,竟挤出一个笑脸。
“老黑,对不起,对不起……”白无常紧紧抱住黑无常,泪水断线般落在他的脸上,清白的泪与鲜红的血混杂,融在一起,顺着黑无常的脸颊流了下去。
他早该想到的。
阎罗王既然能知道他和酒馆姑娘的事,那么他和黑无常在马车中的对话,想必也逃不过他的耳朵,黑无常的反心,阎罗王肯定早就知道了。今晚就是一场杀局,针对他们这两个不再锋利,甚至随时有可能调转方向的尖刀,所设下的杀局。
想到临行前黑无常坚决的态度,白无常心神一震,他低下头,哽咽着道,“老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酒馆的姑娘”黑无常沙哑着嗓音道,“我已经将她安全的送了出去。老白,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黑无常勉强抬起手,抹去白无常眼角的泪,“哭的……真难看。老白,你啊,可得替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白无常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不停的流着泪,不停的点着头。
黑无常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安详的笑脸,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脸上,那个白无常看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熟悉面孔渐渐斑驳。
城中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风雪渐大,无边无际的大雪中,一身白衣的白无常拥着黑无常坐在苍茫的雪地里,像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七、
后来,江湖掀起一场血灾,贺家与赵家被人一夜之间屠杀,满门上下,无一活口。
可是阎罗王和他的森罗殿,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任凭白无常怎么找,也找不到。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酒馆的姑娘崔莺,她被黑无常救出后,就听话的远离了长安,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森罗殿一直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一个组织,甚至就连其中头号杀手黑白无常,都没办法找到阎罗王的准确位置。
白无常隐姓埋名,在江湖中流浪了三年,找不到阎罗王,他可以去杀其他人。三年里,森罗殿十三个分盟被他屠杀殆尽,江湖中人人为这个神秘的侠客叫好,甚至想要推他为武林盟主。
他终于名扬天下。可是如果可以,他最想要的,还是年轻时,那个处处照顾着自己的哥哥,那个一柄刀替他挡了无数风雨的黑无常。
森罗殿刀剑无常,没有人知道,在刀碎之后,剑有多么绝望和痛苦。
三年里,在于森罗殿作对的同时,他同样受到了很多刺杀。无数次重伤濒死,甚至很多次,森罗殿的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可他还是活了下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索命阎罗,这个世上,似乎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恐怕就连阎罗王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柄森罗殿最锋利的剑,在刀碎之后,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三年前,他一定不会这么选择。
“够了。”
这一日,是阎罗王找到了白无常。
他是真的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显然站在刀尖上过了那么多年的白无常比他更适合。或许在年轻的时候,他同样是这么走过来的,但是如今的他,赫然发现,在失去了那一刀一剑后,其他人居然是那么的不堪重用。
原来这么多年来,森罗殿真正倚靠的,不是他阎罗王算无遗策,而是黑白无常,魔刀血剑。
他手捏着崔莹的咽喉,面容憔悴。
“白无常,做笔交易吧。”阎罗王的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放了她,你放了我,怎样?”
白无常面色怪异,许久之后,方才发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听到这话,阎罗王有些得意,“她虽然藏得很深,但毕竟不如你行动鬼魅,我森罗殿……”
“不。”白无常摇头,盯着崔莺,却是对阎罗王说道,“我不是问你。”
阎罗王面露愕然,隐约的,他似乎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似乎……踏入了什么陷阱。
“如你所闻,我没有找他,是他主动找到我的。”崔莺微微一笑。
“你、你们……”阎罗王的身体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他面色遽然一变,再也顾不上崔莺,调转身子运起轻功就要跑开。
可一袭白色魅影闪过,白无常剑光如电,眨眼间,锋利的剑,已刺入阎罗王的胸膛。
他低声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是凭什么逃过那么多场森罗殿设下的伏杀?只有意料之外的变数,才能让他们的万全之策出现破绽。”
阎罗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已喷涌而出。
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带着满腔热血走进江湖,誓要创建一个令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的組织。他想了想,自名阎罗王,取手下两名头号杀手名为:无常。
因为世事无常,变数,才是最锋利的武器。他自信算无遗策,只有自己才能掌控无常,称王江湖。
“无常,无常。”
生命中最后的瞬间,他听到了白无常略带复杂的语气。
还没来得及分析语气中夹杂的复杂情绪,他已经再也不能思考了。
世事无常,世事难料,谁又能真的,超脱于无常之外?
“那么……”白无常回身,看向崔莺,“我该叫你崔莺,还是叶莺?”
崔莺神色复杂,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低声道,“有什么区别呢。”
“这三年来,一直都是你在暗中帮我吧?”
“我是真的,厌倦了江湖之事。叶家与你之间的仇,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逃离家族独自开酒馆的时候,就已经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一日,还多亏了你的兄弟,不然他们找来,怕是我也会有麻烦。”
崔莺没有正面回答,白无常也不愿再问,她和家族之间发生了什么。
江湖弟子江湖死,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江湖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早已看到倦了。
“我要去祭奠老黑。”白无常忽然开口。
崔莺点点头,望着白无常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
提着阎罗王的头,白无常回到了与黑无常同住的小屋,回到了黑无常的坟前。他用黑无常的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臂,葬到了黑无常的旁边。
“老黑,不能和你葬在一起,真遗憾啊。”
他大口大口喝着酒,眼中一片死寂,再不复一点神采。
自杀了阎罗王后,他就开始饮酒了,时常坐在黑无常的墓前,一醉就是一整天。
他本该就这样,一直醉下去,醉到老,醉到死,醉到花光所有的钱,再也不能再醉。可是三个月后,一个人找到了他。
“喂,白无常,”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身边,“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白无常扭头,看到少女的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但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死水般平静的双眸恢复了一点点波澜,接着,他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声音,“还,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少女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依偎在白无常身上。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渐渐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