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源从床上爬起来,他侧头望了望正在熟睡的妻子,她的睡脸带着浅笑,上面写满了祥和,看样子,是做了个好梦。
顾源微微一笑,俯身低下头,在她的侧脸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就在顾源背对着她要离开房间时,他的妻子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她静静地望了一眼这个男人的背影,抿嘴一笑,很快,又睡着了。
而这一切又怎么会逃得过顾源的眼睛,他却假装不知道。他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这个习惯,不为别的,只是他知道,这样做,一定会让他的妻子囷感到十分的开心。
俗话说早吃好,中吃饱,晚吃少。
可对于顾源而言,昨夜的剩菜拌着刚揭锅的面条,配上一个完整的荷包蛋,这已是他早饭的全部。
他自是可以不吃这些寒酸之物,不过他倒是对此心满意足,毕竟在早年他那讨饭和逃亡的数年里,这样的食物已是难得的美味。
等到食以果腹,顾源才微微打开家门,门外便有一股劲风灌了进来,直打在他的面颊上,迷了他的眼睛。
他猛地一用力,将那门重新合上,生怕这劲风把屋内的东西吹得个七零八落。
看样子要变天了啊。
那门边方才被风吹得摇曳的三件大衣,挂着衣架从半空中跌落,擦过顾源的手臂,总算引起了他的注意。
望着囷特意为他准备的棉衣,顾源只觉心头一暖,笑着伸手去拿起属于自己的一件,却又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那件衣服边上,还有一件崭新的大衣。
他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僵住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用说,这件衣裳是给他儿子顾清影的。
说起顾清影,顾源虽然总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慈父样,但内心里对他非常非常地失望。倒不是顾清影是个混小子,只因为他显得太过平庸。
平庸本没有什么错,可做父亲的总希望孩子比自己优秀。这有了比较就有了伤害,要知道顾源在他这个年纪,已名震一方,他那儿的人看他从来都不敢侧着眼睛看。再看看顾清影,他却只会在自己父母面前耍些小聪明,毫无进取之心。
这样的念头在顾源的脑中浮现,又转瞬即逝,无论如何,那都是他自己的儿子,不是么?
顾清影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也不知是睡饱了,还是饿醒了,竟笔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身子靠在床头靠板上,努力地假装思考着,该怎么解决午饭的问题。
只消不久,他的理智战胜了良知,于是决定按照老习惯,去书店,找顾源蹭饭。这样即不必他动手做饭烧菜、洗碗,又能省下些许零花钱,何乐而不为了。
顾清影裹着一件黑色的袄子,便出了门去。
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他觉得若是自己不够小心,北风定会把他刮得老远老远。
北风虽然强劲,但其实是刮不走人的。此时的顾清影尚且稚嫩,他竟以为自己会像那路边零落的枯叶子般,被风刮起,打着旋,很快就会消失无踪。
他走的真是小心翼翼了。
就在他出门后不久,有一伙人也不知从何处来到了镇外。
他们是一行四个人,许是知道一场暴雨将至,都事先披着一件蓑衣,头上更是戴着一顶斗笠。那斗笠被风吹得不住往后偏,连脖子都勒出一条红痕,远望就像一条细蛇在盘旋扭动。可这样的疼痛对他们而言就像毫无感觉一样,他们急促却又整齐地走入小镇,宛若一群奉旨索命的阴差。
他们脚下的路笔直平整,他们身旁的那家书店青砖碧瓦,却反倒被他们衬得有些古怪,仿佛那路就该是泥泞弯曲,那书店就该是破败不堪。
那走在最后的一人,忽然停住了步子,将头转向那间书店,他这个阴差,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不过,与其说他望向书店,倒不如说他看向的是店门口那个深绿色的邮筒,上面正兀自坐在一个人。
那阴差见了这人,像是见了某个稀罕物,露出一脸淫笑,眼中一股匪气更是遮掩不住,弥漫到了全身。
他对着身后几人说道:“这儿的女人真是美得很,不如……”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走上前去,可是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他身后便有一人赶紧捂住他的嘴。
而另外两人,则连忙摆出一个笑脸,向邮筒上的人作揖赔不是。
怕是他们自己都还没察觉到,他们那笑脸已接近扭曲。
“我四弟不懂规矩,还望姑娘见谅。”
也不知为何,明明面前是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他们却像是阴差见了阎王爷一般,不光话说不利索了,连身子也不住发颤。
无论是有人出言不逊也好,亦或有人赔礼道歉也好,那姑娘却始终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只静静望着远方。
可是那四人却不肯走,仿佛是中了定身咒一般,这姑娘不搭这话,他们便不能挪动一步。
他们这等小心翼翼,毕恭毕敬,换来的却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碍眼。”
那姑娘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心浮气躁起来,她猛地一抬手,便有四根细如发丝的短针刺将过去。
不等这四人反应,那细针已末体而入,透体而出,消失在茫茫天地间,只留下四人因那穿心之疼,露出一脸痛苦与惊愕。
更可怕的是,不消片刻,那四人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路上一些被风吹得抖落的蓑草,能证明那四人确实来过这里。
那姑娘还是坐在邮筒上,一脸木然地望向远方。
天空有一片乌云已经酝酿了好久,可不知为何却忽然消散了,至少今天,这大雨不会落下了。
就在这群人落幕之后,顾清影好巧不巧地正从另一面走来,他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向顾源抱怨天气的恶劣,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远方发生的惨剧。
大约比平常多花了半个小时,顾清影才到了书店附近,即便是平常常走的路,换作今天,却让他累得气喘吁吁。
可是,当顾清影到了书店附近,老远看到那深绿色的大邮筒时,却挪不开步子了。
顾清影盯着那倩影,有些不知所措,只一步步地靠近,等到他看清那姑娘的模样,脸上更多的是一种憋不住的傻笑,即便顾清影的内心,此刻已是极力的在让自己节制一点,但那种忽然的,发自内心的感情,他没有办法完全控制。
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在他这个年龄,看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同龄的漂亮女孩子,多少会有点恍惚。
那女孩坐在邮筒上面,一身紫衫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左边头上一个青绳编织的发饰都快被风吹得掉了,一头乌黑的秀发虽从中间被一根紫绳扎好,但紫绳以下的头发还是被风吹向了一边。有几根长发拂过她的面颊,她自己丝毫没有在意,顾清影见了却只想给她拨开,好让它们不去玷污这人面桃花。少女若有所思,望着远方,一双眼睛显得无比空洞,却着实让人顾盼犹怜。
“你好呀,外面……外面这么冷,去你后面……面的书店里坐……坐一下吧。”
顾清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概是有些紧张,他说起话来也不利索竟有些结巴起来。
许是他的声音虽然紧张,却毫无轻佻之意,惹得这姑娘回过神来。
她这才注意到,在她发呆的时候,身前已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一个人。她端详着顾清影,原本空洞的眼睛忽然就像燃起了光芒,可是那光芒也就一瞬之间,须臾之后,她的眼神变得凌厉,恶狠狠地瞪了顾清影一眼。
她的美让她的眼神显得并不可怕,相反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顾清影还是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他的背上浸出一缕冷汗,他能感觉到,眼前这姑娘,身上流露出一股不寻常的杀意。
顾清影脑袋一空,他的本能告诉他大事不妙,可他也只是木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姑娘依旧是抬了抬手,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指尖没有银针。她右手一撑,从邮筒上跳了下来,一个漂亮地脚尖落地,冷哼一声,一脸傲娇地向镇外走去。
望着那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顾清影由一脸木然逐渐变为了不爽。
方才被人一个眼神给骇住也太丢人了。
可是再想补救已经毫无办法,他只得自认倒霉,走进了自家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