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1
如今,更是不能够了罢。他决定离开,我甚至连那一缕淡淡的微笑,也再不能看见。
多么想狠狠的大哭一场,昏天黑地的哭,将所有复杂的情绪释放,却是不能。只因为我已经是博陵郡主,我肩负的使命,那般沉重,不容许任何的哭泣与哀伤,我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长长呼了一口气,雍容大度的微笑盈盈扬起,顾盼之间的风姿婉转,是无比的端庄高贵。
我是博陵郡主,上京……第一郡主。
我有绝世容貌,我有无上荣宠,我身怀不凡武功。最重要的是,我身负的是一门的血海深仇。
从前的日子,那些平淡却韵味深长的日子,仿佛飘摇如幻梦,也的确是离我远去了。我将浓妆华服,戴着僵硬而做作的微笑,放逐灵魂,游曳在深深宫廷之中,只为寻找那个困扰我多年的答案。
究竟是谁逼走了靖王?是林太后,赵王,还是另有其人?这一场安国与漠族的战争,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是谁害死了博陵郡主?是林太后,陈皇后,还是另有其人?长达十几年的谋划中,又包含了哪些无辜的人?
扬起一抹苦涩深远的笑。当这些心事沉淀在心底时,还有谁能够自在欢快的笑呢?
缓步行至天香楼,便见陆英正独自立于高大的梧桐树下,安静的想着什么。他见了我,轻轻点头权作行礼,我也不以为意,微微笑道:“你回来啦。”
他也笑了一笑,完全是师兄对妹妹的宠溺:“幸不辱命。”
“多谢。”我柔柔道,“方才大哥对我说,他要回去了呢,若是你不累,便送他一送,他的身体还是虚弱呢。”
陆英一向是沉默寡言,与松音的冷酷骄傲不同,他则是讷言朴实。记得柳单曾告诉我,陆英出身农家,骨骼虽不是练武上佳,但他性子淳朴和善,更兼耿直诚恳,深得柳单欣赏,故而收做了徒弟。我与他年岁虽相差不大,但他沉默的性子不甚对我胃口,故而免受不少骚扰。然而他多年来忠实可靠,我对他亦是绝对的信任。
“清歌……”他皱了皱眉,道,“大公子虽然身体不好,但绝不虚弱。我总觉得,你过于担忧他的健康了,甚至有点小题大做。不说别的,就是这十几天,你天天将上京各色珍贵药材往乾坤门运送,我们表面不说,但是这样千里来回奔波,总归不好。”
呀?
一向厚颜无耻的我,很不争气的红了脸,然后面对着无比诚实直率的师兄陆英,尴尬一笑:“嗯……那个……他是门主嘛,多关怀一下,是应该的。”
但是忠厚老实的陆英并未留心我的羞赧,继续正色道:“天下第一神医慕容老先生就在乾坤门,多年照顾大公子,他医术超绝,咱们无需多费心。清歌你不善医术,还是专心于上京事务罢。”
说着,还无比郑重的冲我点了点头,又是一个诚恳的微笑。
好吧,好吧,忽视他无比灿烂的笑容,我扶额长叹一声,有气无力的喊道:“甘棠……”
甘棠真是经受过训练,几乎立刻就出现在我面前,恭顺有礼:“郡主,可是要茶水么?”
我迅速恢复了端庄高贵的模样,笑了一笑,指了陆英道:“这位陆先生,是我新近收的侍卫,他方才办了一件事,我很是满意。”
甘棠不知我是何意,只是点头。我忽然觉得一丝残忍,笑容挂在脸上都有些勉强,却只能继续说道:“上京城南,有一处赵家屯,地处偏僻,物产不丰,却时常有些山贼滋扰,昨夜又有贼人打劫放火,陆侍卫恰巧路过,便顺手搭救了一户姓甘的人家,他们说有亲戚在郡主府,陆侍卫便将他们带来到了府里。”
甘棠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似是惊恐,又似是期待。我见她形容可怜,不忍再说下去,只是道:“因为事情隐秘,便将他们安排在天香园中,眼下正在临波轩,你去看一看罢。”
甘棠愣了一下,方强笑道:“郡主为何说……事情隐秘?奴婢却是不知。”
我淡淡道:“别推说不知了,那些事,以后再说罢。你十年不见家人,还不快去一见?”
甘棠颤抖着看了看陆英,又看了看我,忽的跪下大哭道:“郡主!郡主,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奴婢万死不辞,只求郡主放过奴婢家人……”
我笑了一笑,将她扶起,道:“何时说过要杀你了?快别瞎操心了,去瞧瞧家人罢,他们都挂念你。你父母身体不好,我都请过大夫开了药了,快去。”
她嗫嚅了唇,脸色乍红乍白,终究是一跺脚,飞跑着去了。我见她惊喜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十年亲人相隔,她必定是常常思念的,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悉心服侍博陵郡主,还要应对太后的责骂,这是多大的忍耐?
林太后以为挟制了甘棠亲人便可以令她心狠手辣,却是失算了。真正敦厚善良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狠心下来的。甘棠孝顺,存了思念父母之心,必然是善良之人。否则,博陵郡主只怕早就成为一缕亡魂了罢。
犹记得我方从西翠山出来时,香橼下车更衣,她见车子中只有我与她,连忙低声道:“郡主,香橼她……奴婢怀疑,她是皇后的人,要害郡主。”
我当时并不相信任何人,只是随口顺着她:“当真?她一向忠心,如何会要害我?”
甘棠将一个水红缂丝绣牡丹荷包取出,道:“郡主请看,这是奴婢从香橼那里偷偷拿来的。香橼与皇后宫中的芳草乃是同乡,皇后假托芳草之名,将荷包传送至香橼手中,里边装的便是密函。本来这些荷包都该销毁的,只是这一个是缂了金丝,格外贵重些,香橼没有舍得毁弃,却是留下了证据。郡主且看这水红缎子上的暗纹,这是皇后宫中才有的规制……”
宫中等级森严,织绣坊供给帝后的织物皆是特制,想要仿造是绝无可能。我抚着那丝滑的荷包,但笑不语。
甘棠虽听令于太后,却始终存了向善之心。我向来不喜欢领人情,故而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有心向我,我便还她亲人相聚。
只是,这笔账绝不能这么算了。
终究她害过博陵郡主,还掌握了太后害人的机密,我不能就此放过。
于是含笑道:“陆英,跟我去瞧一瞧罢。”
陆英却是心善,唯唯的应了,却不动步,低声道:“清歌,你……不要对她太生硬罢,她家人在那里过得很是不好,日日有人把守不说,还时不时会有鞭笞之举,老人每每觉得人生无望,都是念在了女儿的分上,才咬牙坚持了。甘家的小女儿生的好了些,竟被那些禽兽……”堂堂七尺男儿,竟是摇头,再也说不下去。
我看向他沉重的表情,心中亦是伤感,却是不予置评,快步向临波轩而去。
陆英,不是我心狠,不是我生硬,她十五年未见家人,我却是此生,都与家人天人永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