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青亡
她跪下去，说道：“奴婢叫香婉。”
“香婉，听起来倒不像是一个奴婢的名字。”我说道，“你是故意让公主吃到有毒蘑菇的吧？”
她大惊，抬起头道：“娘娘。”
“是还是不是？”我逼问她。
“是！”她对视着我的眼睛，噙着泪，“奴婢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就是因为平阳公主……”说道平阳公主四个字的时候，她咬紧了牙齿。
“她？”
“是，就是她！她为了扩充她的土地，收买官员将奴婢家的田产全霸占了。奴婢的父亲为了此事告了多少处，可每次那些官员一听到告的是平阳公主就把奴婢的父亲训斥一通，赶了出去。……没多久，奴婢的父亲就一气……死了，……只留下奴婢同母亲孤苦伶仃的活着，相依为命。”说道后来，更是大哭不已。
我同情的看着她，递给她一方手帕：“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到的将军府？”
她深看我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母亲也因为思念父亲，再加上吃不饱肚子，饥饿交迫也病死了。奴婢听说将军府招奴婢，就去了。……卫将军对我们这些下人很好，……其实奴婢原本在将军府是有很多机会下手的，只是怕连累将军，所以……就一直拖着没有动手。直到这次平阳公主回府探望，奴婢就知道时机到了。”
我怜悯的看着她，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就不连累卫将军了么？”
“可是……”她惨笑道，“奴婢不能让父母白白死去！就算……就算赔上了奴婢的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你父母活着，他们希望你会走到这一步么？”
“这……”她迷茫了。
“你父母定会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的。”我继续说道。
“可惜，一切都晚了！”她痛哭。
是，一切都晚了，做的事情不会变成没有做过。
“本宫也救不了你。”我说，“只是希望你不要将卫将军拖下水。”
“娘娘想让奴婢怎么做？”
我在心里叹口气，可惜了这个聪慧的孩子。
“本宫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承认是自己不小心选了毒蘑菇，而不是刻意，知道么？”我只是希望不要牵连太多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的亲弟弟。
“奴婢知道了。”停顿了半晌，她方才说道，“娘娘的教诲，奴婢领会了。请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在走出门的时候，我又问道。
“请娘娘将奴婢的尸首同爹娘葬在一起……”
“本宫知道了。”
我走了出去，吩咐侍卫道：“临行前，送些吃的给她。”
“是！”
我听到柴房内传出饮泣的声音，知道她听到我吩咐侍卫的话。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又闭了眼，对自己说道：卫子夫，你做的是对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刘彻同卫青从书房内走了出来。两人都面色浓重，一个即将失去自己的姐姐，一个失去自己的妻子。我迎了了上去，问道：“皇上，……”
话未说出，刘彻就冷冷的说道：“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
他挥挥手不耐烦的打断道，“朕没有心情听这些。”说完，对卫青道，“随朕去看看姐姐吧。”说话的时候很疲倦。
我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好像都同我无关一样。卫青并没有注意我在不停的给他使眼色，他低着头，走路。我从未见到他这样。我跟着他们走在后面，忽然见到蓉儿在廊下满脸焦急的同我招手。
我停了下来，蹙眉道：“什么事儿？”我总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蓉儿悄声说：“平阳公主没了。”
什么？我大惊。平阳公主死了，刘彻更不会放过那个女孩子了。希望这件事情不要把卫青牵连上。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不受人控制的，或者说，偏偏相反。
刘彻在得知平阳公主没了，大怒。下旨将那不小心煮了毒蘑菇汤的女子，提出细问。
那女子跪在刘彻面前，都承认了蘑菇汤是自己熬得。至于是否故意，她回答：不是。我放了心。在心里感激道：谢谢，谢谢你。也不管她是否能听的到。
刘彻见事情已明，但毕竟是由她害死了平阳公主。命人拉下去鞭打致死。并且，那些在厨房里做事的人，一个也不能活，都要给平阳公主陪葬。
我劝了刘彻：“皇上，平阳公主的死也是那奴婢不小心造成的。您就宽宏大量的饶了她吧？”
“饶了她？”刘彻怒视我，“朕让她死一千次都不够。”
“皇上，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强调着。
“意外？”他眯着眼睛盯着我，“有侍卫告诉朕你去见过那个女子了？”
“是，臣妾确实见过了。但臣妾也只是想帮助皇上将事情弄清楚，不想让平阳公主死的冤枉。”我大胆的盯着他的目光，以往的自己是不敢这样的，如今为了不牵扯到更多的人，也顾不得许多了。
“是么？”他研究着我，末了说道，“朕是相信你的。但你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皇上，臣妾是您的皇后，平阳公主也是臣妾的姐姐和弟妹。臣妾如何不想让她清清白白的走？”我说，“只是事情被臣妾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是一场意外。既然是意外为什么要让这些人白白枉送了性命？”
“难道他们害死了朕的姐姐，你还要朕大度饶过他们？”他怒道，一双眼睛大的可怕，“若是卫青，你能饶了他们吗？”
我回答不出。若是卫青，我一定会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你也做不到，不是么？”
“皇上……”我注视着他，“至少，除了那个女子，剩下的无辜人，请饶恕了吧？”
他不为所动。
我跪了下来：“臣妾从来没有请求过什么，现在臣妾请求您饶了他们吧？”
他蓦然失笑：“知道么？你总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来求朕，可从来都没有为了自己。朕……朕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走过来，抬起我的脸，注视着我，“告诉朕，到底你在想什么？”
“臣妾只是觉得他们可怜罢了。”我身子往后移动着。
“可怜？”他笑道，一只手牢牢的握住我的肩膀，“看着朕！难道你不觉得你自己可怜吗？朕身边来来去去的时候有那么多女人，你难道就不可怜么？”
“不，臣妾是您的皇后。皇后只有一个，臣妾不可怜。”
“哼！早知道朕当初就把你这皇后之位亲手送到澜依手里！”
“您不是给了她么？”
“怎么？有心痛的感觉了么？”他问，玩味的看着我。
我顿了顿说道：“臣妾没有。”
“是么？”他眼中滑过一丝悲伤，但瞬即不见，笑道：“朕不会如了你的心愿，朕要他们统统给平阳公主陪葬，一个都逃不掉。”
“倘若皇上愿意，臣妾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叹道，“或许，来劝的人不是臣妾，您就会答应了是么？”
“是，朕会答应的。所以，”他深深的注视着我，“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我深吸一口气，含笑道：“那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不过，下令让他们死的人又不是臣妾，您说是么？”我摆脱掉他的控制，整理好衣服，说道：“臣妾告退。”
在转身的一霎那，我感觉眼中有温热的泪流下。刘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刘彻不仅仅下令让那些人全部为平阳公主陪葬，就连卫青也不在待见了。好像平阳公主死了，同我，同卫青是多大关系一样。
在平阳公主出殡的那天，刘彻笑着说道：“现在你可报了仇吧？”
“臣妾同平阳公主有什么仇？需要让平阳公主拿性命来还？”
“你这么快就忘记啦？当初澜依不是姐姐举荐给朕的么？”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臣妾没有那么小肚鸡肠，”我说，“再说皇上不是喜欢澜依的么？谁人举荐又有什么区别？”
“子夫真是大方。不过，朕告诉你一个秘密。朕在平阳府里早就见过澜依了，那次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他得意的笑道，“只是为了让你亲眼目睹，朕的心被谁偷走了。”
我咬紧了牙齿，努力的平复自己动荡不安的心。卫子夫，他不过是想激怒你罢了。千万千万，不要被他激怒，千万不要！
“臣妾并不介意，皇上能得到一个佳人，臣妾为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我淡淡说道。见平阳公主的出殡人群越走越远，才又说道，“皇上是来对平阳公主送行来的，怎么说起平阳公主的坏话来了？”
“哼。朕的事情你管不着！”他拂袖而去！
春去秋来，卫青病重。卫青自平阳公主死后，身体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向刘彻告了病假，在府内休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病症。只不过，卫青素来极为要强。刘彻如今世事防备着他，卫青虽然在唯唯诺诺，但心里却是吃了一肚子的气。
时间长了，他和刘彻的心结并未解开，反而是越结越深了。
曾今有人对刘彻密报说卫青同其部下在一起勾结有其他意图。这其他意图并未说清楚，但也够刘彻有其他想法了。卫青功高，又深的部下信任。倘若真是想要造反，刘彻势必失败。故此竟然寻了个因由将卫青的兵马大权调入自己的手里。
这倒是也没有什么，素来，若是国家没有战事，兵马大权都是交给皇上的。但刘彻并不是只为了这一件事情。因为卫青同太子支持仁政，以仁治国。可刘彻却坚信以武力治国，这两种不同的政见不仅仅害的太子失去了刘彻的宠爱，也害的卫青失去了刘彻的信任。
卫青至此也明白了，他该退下了。否则继续在朝中，只会落得被被人猜忌，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同刘彻对立，这样对国家的治理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故此，常劝太子不要同他父皇争执。但隔阂以有，岂能说没就没的？
转眼，已经到了将军府。管家早知道我要来，派了人在府外迎接。我见了，心中不悦，这些人真是会拍马屁。
管家领我进入到卫青房内，我远远见了，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卫青见了我，忙要起身行礼。我忙快步上前，按住了他，“自家人，何必多礼。”
卫青的三个儿子都在他身边，一一对我行了礼，我吩咐他们都在外面候着，让我同卫青单独说说话。
我握住卫青的手，叹道：“你何苦自己非要折磨自己呢？”他这病不是为了别的，一是刘彻，一是平阳公主的死，他心存愧疚。
“唉。”他叹口气，“想我卫青这一辈子，戎马生涯，原本以为能死在战场上，却没料到竟然死在了床上。”
我拍拍他的手，说：“胡说什么？就说到死了？阿姐还活着，你就不能够先死。”
他勉强笑了笑，“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话以前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如今自己才知道这话的意思。想来，这人活着一辈子，上天都是安排好了的。比如，若是没有阿姐你进宫，我仍然只是平阳公主府里的一个喂马的。再后来，竟然称了将军。既然成了将军，就要过卫将军的这一生呀。”
我瞧他感慨至深，不由眼泪嗖嗖的掉落。
他用干枯的手指，擦拭着我的泪：“阿姐别哭，青儿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俯身过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他说道：“阿姐，原本去病是青儿特地留给阿姐和据儿的。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走的比我还要早……其实，我何尝不是想一直活着，一直守候着你和据儿，可惜不能够了，不能够了。”
我轻声斥道：“瞎说什么！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过些日子你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这病就是心病，心里想要活着，就一定能活着。”
“阿姐。”他亲昵的叫着，“我自己还不了解自己的身体么？别劝我啦。”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同据儿的么？若是你走了，我们母子之后的路岂不是更加的难走了？”
“我”他大声的喘息着，“我已经为你和据儿想好了，只要你和据儿坚持……直到据儿登基，那一切都无碍了……只是，苦了你和据儿了。”他者几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小到我几乎都听不清楚。卫青素来做事谨慎，临死也不例外。
卫青在我耳边小声道：“阿姐，我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能够保护你了……”他又重复着说道，“去病原本是我留给姐姐的护身符，可惜他早早的去了。阿姐你以后要自己小心啊，等到据儿大位以后一切都好了。”
我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些话他一股气的说完这些话，已经是气喘吁吁。连年的征战掏空了他的身体，现在的他虚弱的像是多年前母亲怀里躺着的小婴儿。
忽然我觉得命运真的太可怕了，我终究是逃不脱它。自从那次我被命运推至刘彻的面前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逆转了，只能随着命运的齿轮慢慢的前行。
我在他耳边轻道：“你放心吧，阿姐都知道怎么做。你休息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阿姐就给你吃你最喜欢的那种小点心，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