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塞下秋来风景异,到此刻苏凭才有观赏的心境。
她自幼生长于凤城繁华之地,见惯了明月清风,便是在达州也是满目的青山隐隐水迢迢。不似此处,碧天白云,黄沙漫漫,千里疆境一览无余。偶值在沙漠里穿行的狂风似刀子一般搁在面上,卷起万里烟尘兜头倾盖而下,本是狼狈,苏凭却生出荡胸的快意,若非身后尚有月氏的仪仗,便要信马由缰,在天地间奔驰游荡,也是人生难得的乐事。
她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一眼便识出了大敬军旗下墨蓝的身影,按理祝昌此刻应当留守凤城,但月氏形势危急,陛下未必不会割爱。即便与自己所料不差,但心中仍是喜不胜收。
祝昌策马来至城门之下,下马拜见难兜。难兜笑道:“先前上将军与我们还卖了关子,现在大将军可要揭晓答案了。”
祝昌亦笑道:“理应如此。使团行到边境之时,沙洲忽现玉麒麟,陛下以为祥瑞。便在礼单中追加了邢窑白瓷,越窑青瓷所制宫中用具各百套,大雁百只,以示与月氏永结盟好之意。紧赶慢赶,仍是免不了时日拖延,还望殿下恕罪啊。”
难兜惊喜道:“大将军说笑了,上一次承蒙贵朝赠邢窑白瓷已是几十年前,更莫提南青北白同时现身,真是教本王子受宠若惊啊。”顿了顿,又道:“来,见过你们上将军。”
苏凭早已下马,候在一旁,闻言便拍向了祝昌举起的手上。祝昌便是心中五味杂陈,也需竭力忍着,只道:“子托,你可安好?”
苏凭一笑,方要答话,难兜便抢先一步:“欸,大将军这是何意啊?难道还怕我们欺负了上将军不成?你哪里知道,本王子有心要向上将军讨教剑法,结果上将军不仅半分情面都不讲地推辞,还与我讲了许多道理。本王子便要请大将军断一断,本王子与上将军究竟是谁受了欺负。”
祝昌连连摆手:“末将不敢,若是惹恼了我们上将军,末将的日子便难过了”
难兜放声大笑:“看来上将军是一视同仁地刚直,本王子心中便舒服些了,但本王子偏就是喜欢他这天地不惧的胆色。大将军,我们入宫中,为大将军接风洗尘,宴席上再谈不迟啊。”
二人一走入祝昌的房中,他忙问:“你可有负伤?”
苏凭抬手拍着祝昌的双肩:“我真的无妨,不过是左肩上有贯穿伤,季御医一路照料,而今已好了大半。”
祝昌引她在几榻旁坐下:“你带去的几只信鸽尽数飞回,陛下和我便晓得大事不妙,陛下当即要我率领半数北衙卫秘密出发,为保万全,改道沙州,不曾想离开沙州的那日便接到了你的信鸽。”他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睛:“贯穿伤虽不致命,却极折磨人。荒山野岭,到处是追兵围追堵截。陛下和我虽笃定你定能脱险,不至于丧了性命,但其中又有多少苦楚,你……你若是出事,我如何向师父交代。”
苏凭弯眉一笑:“有何可交代的,我若出事,北衙府这么大个摊子,徒留你一人罢了。我乐得清闲。”
祝昌白了她一眼:“迷雾岭之事你有何头绪?”
苏凭正色道:“按照你我之前的消息,摩刹五将猫狼鹰虎豹,在迷雾岭中现了狼虎豹三将,其中用马槊伤我的便是虎将楼木躴。”
祝昌端了茶碗抿了一口:“你那校场的比试可是教弟兄们倾羡不已啊。后来有听闻王子缠着你习青霜破,我还担心你的伤瞒不住了,不想你倒将王子制的服服帖帖,摩刹这步棋可是走差了,平白地卖了你一个人情。”
“摩刹老奸巨猾,这么些年借着王子坦白率真掩蔽的勾当数不胜数,此次月氏王卧病与他难逃干系,能查出来多少都好,无论是否拿到月氏王和王子跟前论断,便是来日与难兜清算时,总归我们手中的胜算多些。”
“对了,子托,”祝昌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递了过去,“陛下密诏。”
苏凭拆开看了,对祝昌道:“查猫将。”
祝昌喜上眉梢:“陛下准了!这个猫将是唯一一个我们不知其人的五将将领,十年前教他走脱了,此番有此来月氏的机会,即便是无法将其归案,至少下次他入大敬时,不会像以往一般两眼一抹黑。”
苏凭眉目如锋:“十年前,陛下践祚未久,整个北衙疲于应付朝中局势,竟让这个猫将钻了空子,教他带走了凤城的布防图,幸亏发现及时在她窥探宫中防卫时发觉,才未酿成大祸。而后陛下敕令京兆尹重新布防,北衙全力支持也耗费了一年之久。那一年里莫说整个尹府、北衙如履薄冰,连陛下也寝食难安。这笔帐,是时候清算了。”
祝昌灵机一动:“子托,不如让埋藏在高附的那人全权负责此事。”
苏凭手上端茶的动作一顿:“不可。那人渗透高附靠的是几十载的异乡沉浮,既是细水便当长流,为一个猫将配上他不值当。猫将之事也不在朝夕,在高附城内小心查探,便是一无所获也不打紧。摩刹的狼子野心藏了十年已露了端倪,此次出使,你我又拉拢了王子殿下,他想借王子之手出兵已成泡影。这一仗他若还想挑起,必派猫将再入凤城,届时你我开门迎客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