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敬的御医皆是似你这般年轻么?”
季彣笑而不答,宫人将汤药喂了一匙到月氏王的口中,月氏王又道:“寡人听闻你是大敬太医署中最年轻的御医,你到此来诊治寡人,是寡人之幸。”
“王上言重了,是王上洪福,微臣不过是承天的旨意罢了。”
月氏王笑中仍透着久病的疲惫,仍是问道:“你的论断也是消渴之症,那么为何你能将寡人治好呢?”
季彣躬身答道:“是用量。要让药效充分发挥,用量至关重要。微臣之所以用量与王庭不同,是月氏地处大漠,消渴之症患者不多,且病症单一、变化较少。而王上居于王庭,体质自不同于百姓,故而处方药材虽然一致,但用量不同而着重不同,故而王上之前方会久病。”
月氏王用药已毕,推开药碗:“依你之见,寡人应该降罪于王庭的医官么?”
季彣低眉,愈发恭顺:“雷霆雨露皆是王上的权力,微臣无权干涉。只是,医官不察王上病症,过错在先,却并无误诊,只是视野时局所限,比起降罪,王上不如开恩,督促医官们精进医术,更有益于王上日后体态安康。”
月氏王面上不乏赞许:“御医仁心仁术,不如便由你来教诲王庭医官罢。”见季彣讶异,又笑道:“便许你大敬任人为贤,寡人便不行么?”
季彣小心答道:“王上任贤之心,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微臣当以诊治王上为重,传授医术也非一日之功。微臣不才,难以亲身教授,但愿将微臣平生所学消渴全部病症以及处方之法整理成册,留与王庭参详。”
月氏王颔首:“既如此,寡人便不勉强你。你日后要勤来此处,寡人见到你,心中便安心些。”
季彣拜谢道:“此乃微臣本分,微臣必当遵循。”
出了王上寝宫,那宫人笑道:“这几日大人辛苦了。”
季彣亦笑道:“身负皇命,谈何辛苦。倒是您这些时日同我四处奔走,劳碌非常。若非您四处引路,我也难以将王上的病症摸得如此透彻。”
宫人得了夸奖,略有一二分雀跃,又有一二分羞赧,竟没了往日的聒噪。二人转过回廊时,恰可看到后院中有一个身影吃力地提着木桶。
“那是专门负责洒扫王上寝宫的宫人,大人可还记得上次奴婢提起耳房里的朋友?便是她了,奴婢的好多汉话,还是她教的呢。”见季彣破天荒的面色阴沉,宫人心中一惊,忙道,“奴婢失言,奴婢是见大人驻足留意这才多说了几句,请大人息怒。”
原来他已然驻足了么?他自己竟不知晓。那晚在苏凭房内自己立下的决心涌上心间,眼前看着她的身形又纠缠出几分不甘,他不禁问道:“您很了解她么?”
宫人瑟瑟答道:“是,我们是十年前同时进宫的。同时分到王上殿内,只不过她负责洒扫,奴婢负责奉茶。她不争抢风头,又踏实肯干,好多次侍长都要将她调去殿内,她宁死都不肯,情愿在后院受这些个皮肉之苦。”
他的眼中已点染出点点红色:“她可说过缘由?”
宫人摇头:“没有。但甘心只做杂役之人,在这王庭之内也不过两种:其一是心思寡淡,不愿卷入权力之争;其二是心有所属,怕得各位上殿青眼,身不由己。奴婢以为,在殿前奉茶于那些军国大事并无什么干系,因为算不得卷入权力之争。故而她……应当属于第二种。”
他的眼睛不曾离开那个身影,却声若游丝:“她有心上人么?”
宫人挠挠后颈,结结巴巴地答话:“这……奴婢不曾问过,但宫人们私下里传过,说她有个心上人是……是汉人,她的汉话应当……是入宫前那位心上人教的。”
他的眉头轻轻抬起,条条青筋在脖颈上肆意蜿蜒,远处火红石榴的累累硕果已有几分模糊,他梦呓一般地自顾自道:“她有心上人啊。”
宫人看他眼中泪光闪烁,心中已然得解,又不敢冒犯,只垂首候在一旁,良久方听见响动,抬首,季彣已走至身前,施礼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宫人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大人真是要将奴婢吓死了。”她转身向前时,大着胆子在季彣面上扫了一眼,只见他眉目平和、眼光煦然,几乎已是天差地别,心中狐疑,却忌惮先前的无礼,不敢多看。
他的步子抬起,却又一顿,他转过双肩似要顾首,却又半途将自己狠狠扳回,阔步逃出了这一场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