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上,星空成一幅画卷,映照人间。
灯火相依,江苏城,分外绚丽。
城区东南角,醉星楼。
以往这个时间,醉星楼里充斥着欢声笑语,酒香四溢。
今天,格外宁静,老板更是挂出歇业的木牌,将门扇锁住。
因为醉星楼来了几位很奇怪的客人。
以正中的酒桌划分左右,左边是一位白衣公子,面色如雪,双眼如炬,一把镂金骨扇轻轻煽动,在他左手边,是一彩衣少女,两朵冲天辫,轻笑间勾勒圆圆酒窝,一双眼眸直勾勾盯着镂金骨扇。
似乎是被上面的金色图案吸引,伸出粉嫩的小手便要拿。
白衣公子面带欣喜,眼里更是生出一分疼爱。
镂金骨扇就如同拨浪鼓一样,被彩衣少女摇晃着,奇怪的是,这骨扇也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清脆,就像两块金属在敲击碰撞。
比起金属,那还是右边那位身材甚是魁梧雄壮的汉子,更胜一筹。
足有常人手腕粗细的铁链,从上到下,如荆棘一般,牢牢的缠绕在身上。
铁链冰寒,这汉子却是赤膊光头,气息匀长。
此刻,如同俯视十地的铁鹰一般,汉子紧紧锁定着面前的一道身影。
这身影背对着汉子,看不清面容,做工粗糙的蓑衣遮住了身形,只有放在左手桌角的一把剑,可以看的清晰。
剑鞘如墨,不见花纹,看起来很普通的样子。
普通吗?
你有见过六尺的剑鞘?
汉子见过,在陨星阁的最高处,就有这样一把剑,六尺青峰。
那个人走的时候,把剑也带走了。
今天汉子是来取剑的,顺便杀一个人。
叮叮。
许是听厌了,彩衣少女将镂金骨扇一扔,朝着那道身影走去。
“大叔,我可以摸摸这把剑吗?”
小孩子心性,喜新厌旧很正常。
白衣公子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看着这道身影,眉眼带笑。
他在想,你会怎么做?
那人没有回头,手中的动作不停,鸡腿、鱼肉、红烧肉.....没有任何顺序可言,夹着就送进嘴里,略微咀嚼下就是吞咽。
要做个饱死鬼吗?!白衣公子这样想着。
民以食为天,即便是最顶尖的剑客,也要进食,更何况......他三天滴水未进,真饿了。
彩衣少女走进了,手也伸了上去,快要摸到剑鞘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样做。”
声音很平淡,平淡到不带有一丝丝的情绪。
彩衣少女手停在了半空,眼睛里满是委屈,人家就是想看一下剑嘛,这么凶。
那人转过了头,很普通的一张脸。
这张脸,放在人群中,转头就容易忘记。
有时候,这张脸是村东头的屠夫张;有时候是裁缝铺的李裁缝;有时候是监管一县的九品县令......
普通,可以泯然于人海间。
汉子清楚,这才是他真正恐怖的地方,白衣公子也清楚,彩衣少女更清楚。
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清楚。
“铁索金身塔浮屠、白衣骨扇公子玉、彩衣娘娘雪无情。”
一一道来,声音依旧平淡无奇,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这三个名字,任何一个放在杀手界都是引发九天十地震颤的存在。
在这片江湖上,有三个杀手组织赫赫有名,陨星阁排第一,阎罗殿与七星楼并列第二。
论成员数量,阎罗殿、七星楼皆是陨星阁的数倍之上。
但因为一个人,阎罗殿、七星楼,在知名度上始终不如陨星阁。
这个人,江湖人称:“六尺青钢唐一风”。
出道十三载,无一失手,所有票主,皆是一剑斩杀,故而又称之“唐一剑”。
(票主,即任务目标;金主,则是发布任务。)
杀手,本该是行走在暗夜里的存在。
陨星阁、阎罗殿、七星楼等诸多组织,让这一存在脱离暗夜行走在这片江湖之上。
只要支付等价的筹码,便是天府帝王,也有人杀。
历史上,死在陨星阁手上的帝王就有两位,当然这属于辛秘,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
“六尺青钢唐一风,陨星阁天字第一杀手,这样的位置再上一步就是陨星阁阁主,就为了一把剑,放弃之前所有的一切,面对整个杀手界无休止的追杀,你果然是江湖上百年不出的奇才。”
奇才,在这里可不是赞扬的意思,这把剑是属于陨星阁的,唐一风更是陨星阁下一任阁主的唯一人选。
只要再等上几年,整个陨星阁都是他的,何况是一把剑。
是的,这是个谁都能看明白的道理。
但唐一风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他等不急吗?
没有人知道唐一风怎么想的,为了一把剑,叛出陨星阁,这个江湖上唯一可以为他遮蔽风雨的地方。
离开港湾,迎接的便是疾风骤雨。
这些天,每时每刻,唐一风都在杀人,以致于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吃一顿饱饭。
想要这把剑的人太多了。
陨星阁杀手众多,层层机关防护,他们不敢动。
现在剑离开了陨星阁,他们就是闻见腥味的蚊蝇,成群结队前扑后拥。
眼前的这三位就是大一点的蚊蝇。
“嘻嘻。”
彩衣娘娘雪无情森然笑着,身形若鬼魅一般,退回到白衣公子身旁。
唐一风熟视无睹。
“我很欣赏你的自信,但现在你可以死了!”
人随声动,白衣凛凛作响,二十七节扇骨锋芒展露,公子玉身形若离弦之箭,袭向唐一风。
很快,快到早早躲起来的醉星楼老板在门缝里只看到一道白影。
与此同时,塔浮屠凛然发难,手中铁索如灵蛇一般向唐一风下肢缠绕去。
一上一下,封锁唐一风所有退路。
雪无情在一旁看着,眼中尽待笑意,她对自己的手段很自信,嗯,是对自己的毒很自信。
离人殇,针对内功高手的一种毒,无色无味,中者运功时气血逆流,导致经脉膨胀,最终爆体而亡。
离人殇没有解药,中者难逃一劫,生者死离而悲号“离人殇”。
雪无情以身施毒,自己也中了离人殇,但她沉淫毒道多年,一身是毒,离人殇之毒已然被冲散,不起半点作用。
这便是以毒攻毒,雪无情敢以身施毒,自然有着十二分的把握。
静坐上观,雪无情没有要再插手的意思,也是,阎罗殿两大高手还能拿不下一个“废人”?
不能运动使用内力,武功再高者也是毡板之鱼,任人宰割。
“铮。”
骨扇寸寸断裂,铁索也被一分为二,六尺青钢已然出鞘,灯火中映照摄人寒光。
这把剑,饮血无数!
六尺青钢划破了白衣,连着公子玉的脖颈一起。
公子玉双眸瞳孔扩张,心中只留了这样一句,“好快的剑!”
“退。”
雪无情神色大变,当即大呼道,她不知道唐一风中了离人殇为什么还如此强大,但她知道,再打下去她也会死在这里。
“留下吧。”
六尺剑鞘袭来,雪无情避不开只得格挡,双臂被强大的力量冲击变形,咳血连连,脏腑直接被震伤。
竟不是一合之敌!
雪无情放弃了挣扎,错了,都错了。
唐一风的真实实力远在情报之上。
“砰。”
塔浮屠魁梧的身形轰然倒地,双手紧紧捂着脖颈,但太晚了,六尺青钢已经切断了他的咽喉。
还是一剑。
雪无情看着眼前之人,心里反倒平静下来,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就像公子玉、塔浮屠那样。
“在死之前,我想要一个答案,可以吗?”
“离人愁,奇毒,我身有至毒,阴阳散。”
六尺青钢归鞘,雪无情带着满意的笑容闭了眼,原来如此。
唐一风身中阴阳散,万毒避让,离人愁对他自是无用。
阴阳散,负阴抱阳,公认的天下至毒,虽可强人根骨,使中者功力倍增,但同时中者只剩三年的阳寿。
时辰一到,阳终归阴,便是功至臻化,也无力回天。
醉星楼恢复了平静,门缝后的老板早已吓的昏死过去。
桌前坐定,满斟一杯酒,饮尽,唐一风稳如磐石,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不出来吗?!”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
阁楼的门被打开,一道玄色身影走了出来,腰间是两柄月牙弯刀,束起的长发摇曳,一张脸,粉若桃花,很是俊俏。
双月弯刀梨桃花。
不是女子胜似女子,梨桃花所用功法阴柔,身形、言语亦是如此。
“第一人就是第一人,风采不减呐。”
梨桃花手指拈花点了下公子玉,公子玉随即倒地,尸首分身。
“没用的东西!”
唐一风置若罔闻,斟满两杯酒。
梨桃花拈花夹起酒杯,笑意连连道,“这应该算故人酒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我既已出陨星阳关,你我师兄弟道义便就此了结。”
“说的好。”
梨桃花右手端杯满饮,左手已然握紧左月弯刀。
唐一风没动,左手离剑柄还有三寸。
看起来他没准备拔剑。
梨桃花看着,就这样看着,桌下握着刀柄的手鼓起了青筋。
灯火闪耀,烛台中的火油已经见底。
没有风吹,灯火熄灭。
明亮的星月光辉透过纸窗,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许是胭脂的缘故,梨桃花脸颊显得更亮一些。
“我输了。”
三个字,梨桃花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青紫的左手握着刀柄已经不能松开。
慢慢起身,梨桃花开门离去。
夜雨细风里,梨桃花仰天叹息,同出一门,他始终没有对唐一风拔刀的信心。
或许他就不适合做杀手。
待到梨桃花远去,背影消失在街角。
唐一风嘴角溢出鲜血,强杀阎罗殿三大高手,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再加上几夜的不眠不休,此刻的唐一风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不拔剑,是他没有了力气。
但在梨桃花眼里,唐一风是自信的,后发制人,本就是唐一风的风格。
梨桃花疑心很重,所以他输了。
休息好了,把六尺青钢剑当拐杖拄着,唐一风也离开了,还未散去的夜幕掩盖了他的身形。
八仙桌上,几锭银钱,在月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