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还未完全铺展开。
醉星楼又来了一批人。
老板仍旧昏迷中,招呼不得。
这一行七人,一色玄衣,腰佩离弧刀,黑巾蒙面,两两配合间就是装好公子玉三人尸身。
七人三尸,消失街角暗巷。
人死灯灭,落叶归根,他们是阎罗殿的收尸人。
当透过门缝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脸庞上,昏迷已久的老板慢慢醒转。
门缝后小心观察,看着倾斜散碎的桌椅,昨夜种种历历在目,老板心有余悸。
确认无人时,老板才走了出来,拿起了一方桌上的银锭,呢喃道,“又是一个怪人!”
......
江苏城外,往南走三十里是一处芦苇淀。
晨风摇曳,比人高的芦苇在附和着,掀起阵阵波浪。
淀里深处有一草屋,不大,顶上铺的茅草是新茬。
这手法比起蓑衣就讲究了些。
草屋无门,可以看到里面绒绒茅草梭子上躺着一名男子,身形八尺有余,此刻正是闭目酣睡。
有一把剑立在男子身边。
剑有六尺。
草屋外,有一女子正烹煮着鱼汤,这芦苇淀的鲤鱼烹汤最是鲜美。
醉星楼都是从这里进的鱼货。
女子一身素衣,似有些单薄,被风吹出了褶皱。
不做理会,女子拨弄着枯柴,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算算时间,他也该醒了,她想让这汤更烫口一些,即便这样会破坏鱼肉的鲜嫩。
哔哔啵啵。
因为转身,绒绒茅草梭子下面的芦苇杆被压断。
醒了。
唐一风醒了。
看到周围的茅草,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如昨夜的冷静。
他不知道这是在哪?
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在记忆里,以剑为杖,他走出了江苏城,向北方走着,然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醒了,汤也好了。”
女子端着一碗鱼汤走进草屋。
原本就空间狭小的草屋就更是拥挤起来。
幽兰清香扑面而来,盖过了鱼汤的鲜香。
唐一风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眼中的无奈一闪而逝。
“嗯,醒了。”
唐一风接过鱼汤,慢慢饮下。
肚里有些东西,力气也恢复了些。
一碗饮尽。
“罐里还有。”
唐一风却放下碗,看着草屋道,“手艺精进了。”
女子没有应答。
同样的事做得多了,自然是要有些长进的。
手握上剑柄,唐一风起身走出。
“时辰到了,我也该走了。”
草屋外有一叶扁舟。
唐一风立于舟上,舟无桨无帆而动。
方向朝南。
女子看着远去光影,心中生出欢喜。
他本朝北,却因我改道为南。
莫时,女子细语自嘲道,“似他这人,整个江湖都是去处。”
昨夜,等她赶至江苏城外,唐一风已经昏迷倒地。
接连搏杀,透支了他的体力。
方圆之内,也就是这芦苇淀最难寻人,所以她带着唐一风和剑来了这里。
她不是喜欢麻烦,而是想为他做一些事情。
草屋、蓑衣就是其中之一。
行走江湖久了,最废蓑衣了。
唐一风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她都是远远的跟着。
春风炸起,吹皱一池静水。
等了些许,女子也离开了。
她走的陆路。
剩下的,只是熄灭的燃灰和一间草屋。
扁舟顺风,一路南下。
静坐舟上,唐一风遍观流水,时缓时急,延绵流长,善利万物又无坚不摧。
世间力量有很多种,用在对的地方就是鬼斧神工,用在错的地方就是人祸天灾。
唐一风握起六尺青钢剑,慢语道,“你呐,又是怎样的力量让世人如此痴狂?”
处在陨星阁最高楼,六尺青钢剑之重要不言而喻。
但是唐一风还想不懂这把剑因何重要?
所以他带着剑离开了。
他去寻找一个答案,在这片江湖里。
小舟顺水流,随风潜入境,高山林密,飞鸟未曾鸣。
舟入一水涧,水急非常。
唐一风苦笑一下。
消息走的真快。
才不过半日,又是一批人来。
两岸林木不见鸟鸣,那是林中之人早已惊飞鸟雀。
“飕飕。”
如疾风骤雨,千百支利箭破空而来,又如流星挂天幕,绚丽中蕴藏无尽杀机。
山太高,水又急,唐一风不能闪避,六尺青钢在手,舞出一方剑影屏风,斩断利箭。
水涧五丈长,通过只需数息。
涧外是大湖,如口袋一般,这水涧就是入口。
大湖之上,水如镜,镜上有三船,左中右,互成犄角,却也同朝向这一叶扁舟。
三船总计百人余,皆为夺剑来。
扁舟已入镜湖,岸上放箭者望而不及,只恨未将唐一风射落于涧中。
“六尺青钢唐一风,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祭!”中间大船上有大声呼喝者,道,“放箭!”
箭随声起,如火雨坠落。
唐一风神情肃穆,当真好大的手笔,整个镜湖都铺满了明油。
明油又称兽油,以兽禽血肉炼制,附以秘法分馏得之。
镜湖不比东海浩瀚无边,但以明油铺满镜湖,需百方油。
如此,确是大手笔。
明油轻于水,浮起上,遇明火而燃,霎时,整个镜湖如同火海般。
到底是盗匪的做派,一出手就是生死真章。
这扁舟陷于火海中,大船亦如此。
至于湖中鱼儿,游至深处,或尚有存活可能。
但对于唐一风,对于船上百人,这就是死局!
也对,敢接杀唐一风任务的人,必然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扁舟太小,火随风势,转眼间便将其吞没,唐一风也不迟疑,提剑上行,踏水而来。
没有时间让他恢复至巅峰状态。
箭雨再起,唐一风迎着一剑斩出,若狂风卷浪,利箭被荡开。
“砰。”
唐一风稳落于中船甲板之上。
“断帆!”
左右大船五丈主帆应声倒向中船,船上众人踏帆而来。
中船之上,唐一风身如流萤,翩然人群中,六尺青钢如驭臂使。
一人一剑,一剑一人。
数息间中船上站立者已不足半数。
空间有限,唐一风身法再鬼魅,也不能悉数避开激溅的血液。
衣衫沾血,在高速运动中凛凛作响,若催命音律。
杀人者,人恒杀之!
唐一风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儿,这等场面便如挥毫泼墨般,轻松写意。
“铮。”
九环大刀应声而断,这群盗匪的头目口鼻溢血,连连到退去,撞碎船舱才是停下。
“咳咳,六尺青钢剑,削铁如泥,果然名不虚传,能死在这把剑下,我包烈此生无憾!”将刀柄插在木板上,包烈强撑着站起,猛然厉声道,“今日我等虽死,你又能活到几时?江湖里,要剑的人......”
未曾说完,包烈低下了头颅,已然气绝,六尺青钢剑在斩断九环大刀的同时,也震碎了包烈的五脏六腑。
他未说完,唐一风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啊,江湖里,要这把剑的人太多了。
多到,杀不完!
但这把剑不能交出去,至少三年之内不行。
“轰。”
左船冲天而起,木屑残板爆射向八方上下。
唐一风眼中一紧,这帮人不光是给镜湖铺上了明油,整个船舱都装满了明油。
明油爆炸,左船瞬间分崩离析。
此等威力下,唐一风有六尺青钢在手,也不可能抵挡!
坐以待毙?
唐一风一剑挥出,船舱率先肢解,一丈长短三尺见方的木板被踢出五丈外,斜入水中再是浮起。
唐一风提剑而起,若飞鹤落枝头,踏着这方木板破水而行。
水中烈焰燃烧,木板沾明油,也撑不了多久。
但唐一风没有就近靠岸,因为岸上还有一群人正搭好箭拉开弓,等着他迎上去。
此一战,唐一风虽未力竭,但也去八九,若再战,今日就真成了忌日。
“轰。”
“轰。”
接连两声爆鸣,中船右船化作无数碎片,在滚滚烈焰中继续燃烧着。
明油汇集处水面仍是烈焰熊熊,但镜湖水终究太多,其他各处已是水雾蒸腾,茫茫如雪。
岸上看不清虚实,只瞧见那几抹冲天的火光,只听见湖水被炙烤蒸腾的声音。
一方木板踏水而行,破雾而出,没有第二个人看到。
镜湖尽头是悬瀑,高有百丈,水落声如雷炸响,唐一风三里外都听的清晰。
摔下去,必粉身碎骨!
“铛。”
若金石相接,唐一风以剑为桨,顶了下崖边突起的一方圆石,借力转身,跃向左侧崖边,冲势太猛,加之消耗太多气力,唐一风撞了树才是停止。
这一撞,几日来厮杀落下的暗伤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唐一风喷出一口淤血,黑色,染的那崖边青石也变黑了。
他不是怪物,不知疲倦;更不是神仙,所向无敌。
唐一风,终究是一个人!
“轰。”
被顶了一剑的圆石再经不住水力的推挤,从百丈落下,与崖下巨石相撞,尽皆四分五裂开来。
唐一风看在眼里。
他知道,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来恢复。
岸上那帮人在镜湖找不到他的尸身,就会继续追查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
抹去嘴角血渍,唐一风再次柱剑前行,这一次他的情况比在江苏城还糟糕。
这一次,还有女子来熬汤,建茅草屋吗?
唐一风摇摇头,撇去心中杂念。
有些事,有些人,一旦成了习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疾风呼啸,林间落叶被卷起。
唐一风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这万千枯黄落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