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是个迷糊、脑筋转的永远慢半拍的人。
很小的时候,叔叔用单车把她拉到铁轨边上。文文气喘呼呼地追了好长一段路,阳光暖暖柔柔的,像妈妈的手。风拂过她的脸庞,泛着浅黄色的头发在她额上、腮边轻荡,痒痒的。
文文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那个大人踏上车门,车门关上,车缓缓发动直到加速离去,生锈的铁轨边,缺水的草枯萎但仍顽强地存活着。
追不上,所以不追了。已忘了那个叔叔的模样,只记得高大,帅气。
文文从小就很缺爱。
对于母亲的印象,只有那个修长的背影,长长的秀发,扎了一朵丝绸蝴蝶结。
至于父亲,真的其貌不扬。文文最后一次见他,是某个过年。
她像一个外人一样,怯生生地靠近。仅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比她矮了足足一个头。文文尝试着伸出手去抚妹妹的脸。
妹妹的妈妈,一把抱走了妹妹。父亲始终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和父亲没有血缘的大奶奶收养了她。虽然没供她读书,但在她年幼懵懂时,大奶奶帮她洗的每一个澡,给她吃的每一口饭,她都默默记在心里。
所谓傻人有傻福,不知是哪位恩人,默默赞助她直到大学毕业。
文文有想过,是父亲抑或是母亲,因为愧疚而付出的金钱补偿。也曾想过拒绝,但学习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城郊那个小镇,来到大城市工作。
发了第一笔工资,文文第一件事,便是回到小镇看望大奶奶。
大奶奶摔到腰椎,卧床不起。擦澡时文文看到大奶奶惨不忍睹的溃烂皮肤,咬了咬牙。
谁知没费什么劲,姑妈就同意让文文带走了大奶奶。
从此文文一下班便飞奔回家,洁身,消毒,上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还是她亲妈不。
大奶奶说:她是我从娘家抱来的,生太多女娃儿,不要的,丢弃的。
文文很是吃惊,待要细问,大奶奶已闭上了眼睛,神态安静慈祥。
姑妈自小便很不待见文文,文文想不到她竟也是被丢弃的身世。
枯燥的打工生活,因了大奶奶的到来,文文每天忙碌且充实。
大奶奶终归还是走了。
文文安安静静地披了麻衣,跪在一角烧着纸钱。妹妹的妈妈,和捡来的姑妈,在为老人那些留下的房产吵得不可开交。
文文默默在坟头坐了很久,这个世上唯一给了她一丝亲情的女人。文文的泪砸在坟上的泥里。
如果可以,我不想再来这个小镇了。文文心想。
那个文文喜欢的男孩阿伟,竟然向她表白了。
甜蜜且羞涩地跟着阿伟旅行他所准备的惊喜。到达目的地,文文愣住了。
为什么不追?文文问自己。
因为她头都没回,走的那么坚决。文文答自己。
荒草依旧萋萋,被废弃的铁轨,和轨边摇摇欲坠的残缺候椅,时光,就像穿越了一般。
喜欢吗?伟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性,动听无比。
文文机械地点点头,并没拒绝伟那个低下头迫近来的吻。
男人胡子扎着下巴,令她想起高三那个凌乱不堪狼狈的夜晚,两具惊慌失措的年轻躯体,纠缠良久,却最终并没发生。
文文是个迷糊、脑筋永远慢半拍的人。
很多次,公交就在经前过去,如果她发力追追,还是能追得到挤得上的。
但是她就是不去追,也不去争取,还是按照自己的脚步,走到站台再等上半小时的下一趟。
所以她经常迟到。
奇怪的从未被炒。
也有同事心里不平衡,开会时忍不住把她揪出来口诛笔伐。
销售部老大是个女的,全公司包括老板在内都得看她脸色。这女人拍桌怒吼:以后谁说要干掉小文,我第一个先干掉他!
为什么?还是有同事不服气。
现在,像她这么没心机,与世无争的女人,不多了。销售部女老大说。
文文上着波澜不惊的班,拿着一份自认已很满足的薪资,周末到超市买各式食材,给阿伟做迎合口味的菜肴。
依然分不清东南西北,搞不清该赚多少该存多少,今天该干什么明天又有什么规划。一条新路走进去没人带的话便走不出来。
永远算不清折扣要怎么搭才划算。心里想着要减肥,要为了阿伟美美的,脚却不听使唤直奔蛋糕店。
谁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的爸爸在数理上是个有所建树的人。
文文甚至有一次在杂志上看到母亲,高贵的礼服露着香肩,所写的小说是文文所看不懂的浪漫。
漂亮吗?文文用勺子指着杂志上的母亲,问阿伟。
阿伟说:两个世界,跟你,两个世界。
文文来不及把勺子放回嘴里或是杯里,便被压倒。掉在上面的勺子,奶渍洇开,仍湿不了过了塑的纸页面。
是不是安全Q?阿伟气喘呼呼。
文文买力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分手吧。阿伟翻身下床。文文只看到他t恤套上的宽大肩背。
为什么不追?
因为他头都不回。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文文都不敢去二街二巷。
有一次文文蓬着头叼着奶茶吸管想去那的摩天轮讨好一下自己,阿伟就那么地出现。一家三口刺痛了她的眼睛。
花了好长的时间,瘦了十多斤,文文走了出来,发现瘦下来的自己,原来很漂亮。
文文。眼前这张脸透着沧桑,仍难掩帅气。
你是?文文狐疑地死盯着这张脸,高耸的鼻梁,双眼皮,少女时代那些爱恋一点点被发掘出来。
那个高三最后的夜!
文文脸红到耳根,喃喃地叫了声叔叔。
叔叔很是热情,又是招呼着坐下又是沏茶:哎呀文文,这些年不见,想不到你变得这么漂亮。迷人,太迷人了。
旁边妇人咳嗽一声,文文见她一脸尖酸模样,怯怯叫了一声阿姨。
哎呀文文,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叔叔和阿姨,可是一直关注着你哦。
哦?叔叔,需要我做什么,请您说吧。
文文,家豪,你还记得吧?
文文的心漏了半拍,那个被她拒绝的男孩,高傲,霸道。高三最后那一夜,夺走了她的初吻,被她打了一巴掌,气急败坏的男孩。
文文环视豪华的客厅:他还好吧?
带泳池的别墅,高傲依旧的男人,夕阳照在他高高的鼻梁上,他的目光冷似冰刀。
工人正在小心翼翼清理轮椅旁的玻璃碎渣。
豪豪,你看谁来了。
滚!震天动地的怒吼。一如当年她打他的那一巴掌所引发的怒不可竭。
篮球场上的天之骄子,冰冷的轮椅,在文文的脑子里交织。
叔叔阿姨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可是文文扪心自问,并不爱他啊。
花了不少的精力,了解到部分的真相:富家少爷深夜酒驾,宵夜档夫妻车前命。
叔叔,花了不少钱压下来的吧。文文冷冷地说。
豪宅,豪车,佣人环绕,珠光宝气,高人一等,文文,叔叔在给你最好的生活。
文文凛冽的眼光扫过,妇人尖叫:豪豪现在都这样了,还想要他受什么样的惩罚!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你。
因为,他从未被拒绝,我只是他还没得到的猎物而已。
妇人腾地站起:你的学费,我们张家可是一分不少你的,看啊老张,养了一只白眼狼。气呼呼拂袖而去。
文文错愕:真是你们赞助了我?
叔叔:文文,世间没有女子,拒绝得了这样的生活。
可是叔叔,我并不爱家豪。
爱?!爱是什么?爱是背叛,爱是离弃。我那么爱你妈妈……泪水从叔叔指缝渗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对不起叔叔,我不爱家豪。
那,学费你还!叔叔咬着牙,眼睛通红。
文文站起来,优雅地微笑:我会还,分期慢慢地还,非常感激您对我的教育资助,文文铭记一辈子。
走出那座豪宅,阳光明媚灿烂。文文依旧是那个迷糊、脑筋永远慢半拍,随遇而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