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沸腾起来,前面河上一处堤坝,岸边全是柳树,轻柳依清风,蝉鸣热烈,楚桓听来并不觉得吵闹,而是一种夏日独有的振奋。
河流并不宽,柳林茂密,楚桓觉得快要淹没在蝉音的高低起伏中了,他放慢速度,辨识其中的“梢思女”发出的长短句,每个节拍中有明显的五段频率,在高亢的合奏曲中尤为动听。
在河对岸,另有一种悠扬的曲调响起,那是优美的女声,唱的好像是《凤凰洲》──歌颂匡凤的歌谣。
看来,是当地人在此处集会。凑近些,果是如此。一群墨缠人,大多是老人、中年妇女,少数的青年、孩童,在林边的亭台上、周边的空地聚会,欢快地吟唱着颂歌。
楚桓听着这熟悉的曲调,朴实的词章,整个身心忽然十分地放松,由于忙着皮凑大院的事务,他已经很久没去参加集会了,真没想到在路上收获这种充盈的感觉,美好的旋律令他愉悦。
只是通常的凤凰会都在金鸪庙,或者较为宽敞的厅堂内,这伙人怎么选择在大热天的野外呢?莫非,当地还有破坏金鸪庙的活动?
他没有猜错,直到跟着众人吟唱完,领唱的大姐告诉他原因:附近的金鸪庙都被烧毁,就连平日里的集会也被恶人破坏了多次,今天,又被一帮不诚之徒盯上了聚会地点,纪念匡凤的活动只好换了时间、地点。
一老妇捧来亭子里的鹤童像,大姐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手绢擦拭一番,说:“小兄弟,我看你也是心诚之人,跟着唱下来大段歌谣,可见怀感恩之心的还是大多数,不像这些暴徒,尤其是那保长,居然带头捣乱,这里的三处金鸪庙都被他们给烧成了灰烬。”
“怎会能?还是因为疯贼的事吗?官府不都已经下了通告了啊,与宦狼无关,更与邯统大神无关,作乱的是中邪的寒奴,怎么还会有人愚蠢到亵渎匡凤呢?”楚桓问。
“总有那么一挫人心中有鬼,三言两语就被煽动起来,这不,今天多亏了许大侠相助,把作乱的赶跑了,要不然,我手中的这尊鹤童像也要被他们摔碎。连日来,他们已经打伤了多名诚子了。”
“我也是诚子,墨缠族人不应该都是么,寒奴都被消灭了,竟然还做出此等荒唐事,真是可气!”楚桓也觉得相当气愤。
“你既是诚子,就也来默念晴浏新篇吧。”大姐姐将鹤童像递过去,楚桓接着。
他曲着手臂,将鹤童像举到额头上,闭上眼,开始默念:“安佑广厦,袒育诸我,凤凰予雨露于干涸处,起火娅于寒凉地,边是明箭福禄,边是亮羽祥瑞,边是疆土之阔,边是荒井之填,乱絮终有尽头,灰莽化作绿篱,丑坡诚子遥念无穷。”
语毕,楚桓又仰头向后,让阳光洒满面颊、流进脖颈。
他微笑着将鹤童像交还,又问:“您说的许大侠是指?”
“哦,是叫许尧丰,铁索门的高人,他风度翩翩,武功精湛。怎么你认识他?”
“是啊,有一面之缘,先前我同他在南方捉拿寒奴,怎么,许大哥又来了这里?你知道他将要干什么吗?”
大姐想了一会,说:“对了,许大侠道是要去围堵亢书人,我看他是对的,亢书人来丑坡一定是居心叵测。”
她不知道许尧丰的去处,楚桓也不再逗留,就继续行路了。
持鹤童像敬拜匡凤之后,楚桓心里异常的平静,没有了那燥热感。他踏马越坡,扬起尘土滚滚。在半途歇了一晚后,于第二日辰时到达乐庄。
这贰复镇北缘的第一庄,竟更加壮阔了,街面也宽了,楼宇也高了,才大清早,行人就已经很多。许是长时间没来了,多了些陌生感、新鲜感。
“大楚茶馆”在第三大街同统街朝阳侧,左右邻分别是大香铺和书屋,位置很不错。
楚桓听到迎面的浓妆妇人说道:“乐城的清晨多么凉爽啊,街上走一走,感觉真好。”
乐城?楚桓撅了下嘴,心想当地人都开始这样称呼这座小镇了么,自信心挺足啊。从规模上看,乐庄的确已经不比贰复镇区差了。挂在口头上的“城”,北川人也管不着吧。
又见有两个朐州商人从香铺里出来,然后是三个大脑袋奂夫人,指着“大楚茶馆”说说笑笑,接着走了进去,楚桓跟在他们后面。
店小二忙过来招呼,给楚桓指了一小桌。“这位哥,您先坐,我给奂夫客人伺候好,就过来。”
楚桓没理他,而是径自去了后院,刚出门帘,就碰见了他的堂妹楚玉芹,她正在闭着眼,坐在炉边等水开。
听见有人,楚玉芹睁开眼,有些惊喜。“桓哥,哎哟,可见到你了,衣锦还乡的滋味不错吧。”
楚桓揉揉腮,衣锦还乡?哦,这妮子的思绪还停留在青验会那时候吧。不过转念一想,的确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芹芹,你怎么不去学堂啊?爷翁还好吧。”
楚玉芹跳起来锤了楚桓一下,“我学得快,落不下课。爷翁年纪大了,母亲身体不好,没事我就来照看着,还说我,你不也辍学了啊。”
楚桓撅嘴道:“我也一样,学得快!”说完就穿过月亮门,直向里巷爷翁的住处。
“哎哎哎,你急什么,爷翁跟着爹爹去北街了,他说老待在屋里憋得慌,非要出去走走。”
楚玉芹拽住楚桓,问了些宦狼的事。楚桓坐下来,陪她聊着。
“大娘她每天半夜里坐起来,阴着脸叹气?这,白天怎么会有精神头?”楚桓听堂妹描述大娘的病情,心慌起来。
堂兄楚玉治,也就是楚玉芹的亲哥,在七岁时就夭折了,也是毁在了血毒上。
楚桓不由得又想到师母——般准河的母亲,还有薛姨的丈夫,都是在五十不到的年纪郁郁而终。
师母病重之初,般师父为她请过亢书名医太陈鼎来治疗,她在病痛中勉强撑了一年多,就去世了。当时,太陈鼎用了北川最好的药物,持续施以续魂针,仍然未能治愈。
这种情况在相当多的墨缠人身上发生,以致于大家都不以为奇了,身体里潜藏的血毒让许多墨缠人壮年夭折。
楚桓自然而然地又想到双亲、哥哥、姐姐,父亲、母亲定是为了给年幼体弱的哥哥姐姐们续命,冒险远游。随着年龄的增加,身边的人和事亲历的多了,楚桓越来越能体会亲人的无奈。
东叉斜,到底是个什么宝地,何等神仙居住在那里?什么秘技能够除掉血毒?我楚桓也会像哥哥姐姐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