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同府兵很快示意台下众人向西侧聚集,因为大长老很快就到达了。
楚桓到西南侧的墙下,对着岗楼立柱之外的巨石发呆。岗楼所在的“墙体”实际上是整片岵雒墙中最低矮的一处,这块光秃秃的花岗石在地面留开了一道缝,仅容一人通行,而且得躬着腰进去,据说从此间向里,还得转几十个弯,才能进入墙内的开阔地。而除此之外,岵雒墙的陡峭且布满棘刺的岩石让人们无法翻越,并且即便从其他地方翻越,也绝对到不了中央开阔处。
当然这只是祖辈们的说辞,长久以来,没有墨缠人会想着闯进去,岵雒墙内是邯统大神的住处,进入其中就永远出不来了,蛛巧将会把无礼之徒网吊起来,晒成肉干。
是不是经过紧闭的铜门,就一定能深入到岵雒墙里面呢?寒奴们到墙内究竟是有何企图?
“嗨,浓眉!没见过岵雒墙啊,一个人躲在这,没安好心吧,想学寒奴进去?”一个柔软的手拍在自己背上。
地才允!又是她。
“地姑娘啊,你不忙农场呢活了,怎么,跟着地老爷来见大场面吗?”楚桓回过头,见地才允化了浓妆,还穿了一件石榴红的丝裙。
“你看什么,没见过美人吗?”
她的脸因为涂了很多脂粉的关系,显得白了很多,简直要追上亢书人的肤色了。
“实话说吧,我也讨厌这长裙,可是娘亲非逼着我扮成这副模样,要不,就不把涂花令给我,真是气人。”地才允愤愤地说,“简直有损我侠女的风范。”
“嗯,这么一来,有些大家闺秀的感觉,我想,你娘一定是让你好看些,好被今天到场的青年才俊相中,嘿嘿。”
“是嘛,好看?”地才允笑了,又很快变脸,“乱讲!这地方哪有什么青年才俊!你吗,你?算了吧,谁有资格来相我啊!哼。”
楚桓歪过头去,发现那天的黑胖子又在盯着自己。
“商……唉,他叫什么来着?”
“怎么了,别欺负我家小洛,我跟你正说话呢,转移话题做甚。”
“哦,商容洛,对不对,你为什么总摆出一副仇视我的表情?”楚桓对黑胖子说道。
商容洛没有理他,还是对地才允说:“允姐,伯父让咱们把新酒分给各位官爷尝尝。”
“哎呀,我没空,你跟小赖去办吧。”地才允继续跟楚桓说话,不听地老爷的安排。
“楚桓!果然是你,没想到在岵雒墙外碰到!”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子年轻男子,眉目清秀,面带微笑。
“吴宗保,好久不见,哈哈,”楚桓跟他亲切拥抱,“南覃一别,竟有一年半了,近来可好?”
“好啊,一直跟着师父苦练硬功,为了有朝一日能跟你似的,打得亢书人还不了手。”
“哪里的话,你只是一时大意,才让奂夫小子占了上风。”
两人谈论着早时青验会的事,吴宗保对楚桓赞不绝口。
“身为命凡吴门一员,我定会将吴家腿法发扬光大,楚桓,平日里难一见,来找个地方,咱俩切磋一下。”
楚桓道:“这里施展不开拳脚,要是到外围,可就很难再挤进来了。”
高亢的喇叭乐吹了起来,有人被允许登台跳春耕舞。
几人都齐刷刷地扭头向台上看。
舞乐了一刻钟,今誉门的人大声示意舞者停下,人群闪开一条宽道。大长老吴忠在八大铁卫的保护下从人群中登台。
吴忠从篷车里出来,一身宽松的黑衣,长簪束发。他疾步掠上岵雒台,端坐下去。跟在他后面的是二长老孙秋庭,他年纪要长一些,半边头发已白。
先是一帮女子随之而上,在夹骏达的带领下唱起雅喉来,那并非《先王见邯统》,而是《地纳颖河》。一时间笛音四起,琴声悠悠。
直到午时大半,太阳高高地越升到众人头顶,岵雒墙上的棘刺被金芒覆盖,吴忠正对台下的人,开始发表他的贺词。
“涂花盛时,地育神出墙看世间,问仓廪之物,辨谷粮之数……”
楚桓讨厌大长老这种雅喉似的嗓音,根本不像以往印象中的那样铿锵有力,难道大长老也在练雅喉?
他与吴宗保等人谈论着傣木安,直到大长老发言完毕。
“请大长老、二长老扶钟而奏,地育赐福,邯统保佑,丑坡风调雨顺!墨缠万民沐浴荣光!”墨同府兵喊道。
二位长老敲响巨钟,厚重而响亮的钟声震彻耳谷,绵延至很远,尤其在群山的作用下,音浪起伏奔涌,一环压住一环。
楚桓紧紧捂住耳朵,以免被震聋,听觉太敏锐了也有不便之处。
更多的管弦随后响起,大家终于唱起了《先王见邯统》,所有人都俯首长揖。
岗楼上的剪月花也哗啦啦地喷洒下来。
岵雒墙里神仙齐,小牙岭外鹤西移。焉知平地起广厦,剪花千段赐良机。
咽糟茹苦山水重,敢入断当驱蛮虫。
邪雾一去不复回,妖风散黜落虚空。
贫土深耕见花莲,荒野我辈听神谈。
钟开夜瞳飞沙日,行兽尽皆为仆男。
烟火阡陌香酒苏,可与黎民共饮无?
所有朝拜者低头开唱,巨钟的余响里,又续上了邯统子民的赞美之歌。
楚桓自然跟着唱,他试着压低嗓音,让自己的歌声更加沉重一些。他觉得这样增添庄重感,更能显示对邯统神的崇敬。
低沉而宽厚,充沛的力量在奔涌,胸膛里的气息摩擦着他的肋骨,他为自己的唱法感到小小惊讶。很久没开唱了,低音居然能达到这个程度,莫非是吐纳练习的作用?
地才允闭上嘴巴,歪过头来听楚桓唱。
反复三遍,在最后一个字的长韵中,朝拜者门抬起头来。
“浓眉,你挺会唱啊,有两下子。”地才允小声说道。
大长老对之前寒奴之乱作了归述,告慰死难者在天之灵,对英勇战斗的府兵和民间志士大加赞扬。
听着这里,众人心情无不沉痛。楚桓回想起对付寒奴的前前后后,想起跳蚤岭、闷坡等地,自己及时赶回,也算为族人出了一份力。
接下来,乐师们又奏起其他的曲子来,大长老领着高台上的众人举杯敬酒。
据说邯统神爱饮,他老人家喝醉了之后,身形暴涨一倍,随手一挥就能掀起冲天狂风。
“二长老的酒是我家的,德荔春酿,去年的新品。”地才允指着台上说。
“新品?你家居然拿这样的酒来糊弄邯统神,他可是非陈年老酒不喝的啊。”
“一派胡言,只要是好酒,邯统神都会收下。”
这之后,大长老跟二长老就南下石阶,对着孔雀锁大铜门拜了一拜,就沿着两侧墙面的石梯向岗楼上爬。二长老身体不便,没有跟上去。
在大长老登墙之时,高台上的官老爷们、各路名士也都对墙俯首。
大牛被抬到台上,放在一个硕大的木墩上。
乐师们的节奏乱了一下,巨钟下方的呐缸出了些问题,蹦出来不和谐的音符。
过了一会,有人说道:“把乐爽叫来,这呐缸是邯内堡的东西。”
乐爽从岗楼上下来,他不知何时跑到上面去的。
周围像是没有邯内堡的人,楚桓这才想到邯内堡堡主是为了躲避众人的质问,才离开高台。
刚刚二长老向大家说明了傣木安的情况,众人都愤愤不已。乐爽自觉心里有愧,也不靠近岵雒台。
这会,他在调弄呐缸时,台下的人嚷了起来。
“那是给邯统神奏乐用的,你也配碰?”
“邯内堡主滚下来!傣木安就是你一手栽培的,他祸害了族人,你也难脱干系!”
“傣野贼躲到哪里去了?说!你一定知道,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