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人跑远了,楚桓不禁寻思,春沙咒绝对不是闹着玩的,碰上鬼怪也完全有可能。那玩意是个邪门的大风暴,整个丑坡无人可破。多少人欲图抵达贪煮山,都被这圈大风暴给撕裂了。老人们这样说,楚桓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那玩意,这地方崎岖难行,又多有猛兽出没,正常人不会想冒险去试试。反正,丑坡,乃至整个何谋高地,没听说有谁成功穿越春沙咒的,所以,攀上贪煮山也就成为天方夜谭了。墨同府也在距离春沙咒三里开外设了禁行碑。楚桓在脑海中想象着春沙咒的具体样子,多高?多宽?像一道瀑布,还是一团浓烟?要是能挡住任何人,那么它一定依附于山体,有些高大结实的“身躯”。
鹤鸣出现了,前方墙顶端的近空是大鹤的长翼,它顺着石墙飞了一阵,又斜身向墙里。那该是黑娃娃,楚桓追着他南行。石路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楚桓默念着“平川大湃”,屯气起跳,向上争高。他的脚底板发热,踩到坚硬的地面立刻一阵刺痛,而腾空的刹那又温暖舒适,双腿轮换的频率加快了。在乱石散布的岭间,跑起来也不那么吃力,间或有那么几下,脚底板好似没有触及地面,就被丹槽之气提起。
鹤还在继续南飞,没有停下的意思。人也行了一刻钟了,小牙岭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楚桓的眼里全是落脚岩,遥不可及的贪煮山主脉,以及形状开始扭曲的岵雒墙。所谓扭曲,就是岵雒墙在接触到春沙咒之前,岩体外观慢慢变柔和,整个墙面向内侧趴。太阳还没露头,楚桓烦躁起来,这大鸟是要把自己引向哪里?鹤鸣消失了,而前方有一块五角形石头“撞”进了岵雒墙中,两人长,看上去像是岵雒墙吐出来的面饼片,“禁区止步”四个字刻在五角石上,字很丑。这块石头怎么还跟岵雒墙连成一体了,真是莫名其妙。楚桓把手搭在“步”字上方,瞅着越发朦胧的贪煮山景致。
有喘息声!他吓了一跳,如此近距离竟然没有察觉,看来自己是耗力过多了。它在五角石背后!楚桓屏住呼吸,举起镰弯,慢慢地挪转身体。
并非什么鬼怪,只有一个丑坡人瘫坐在石头上,眼睛似闭未闭,双手缩在腋下,下巴微微颤抖。他身旁有一把断弓,缺了大概三成,上面黏着几片羽毛。
这个人年纪不大,该不会也是屠飞者吧,他被吓成这样,同伴们也将他丢在这不管了。
楚桓冲他叫喊没有用,索性拽住他的头用力摇晃,捏着嘴巴打他。
这家伙缓过神来,紧紧握住楚桓,急促地说:“快逃!火瞳妖在附近!你会掉进去的!救救我,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楚桓把他扶起来,给他水喝。“你是说岵雒墙那边断开的凹缝吗?没什么异样啊,别怕,休息休息就
“别走!我没骗你,那是个陷阱!春沙咒是鬼怪的家!快扶我回去,灰枭分你一半。”他左摸右摸,不见有什么灰枭。“还真是屠飞者啊,你们这些小贼啊,胆大到连春沙咒都敢进,难怪碰到鬼妖,我问你,有一只很大的黄鹤,可见过?”
“你不是护墙人吗?黄鹤,对了,我们这次就是特意找它的,可没想到,那大鸟灵巧得很,我的破弓射不到它,你想要它,我劝你还是回头吧,春沙咒真来不得。”楚桓盯着一里外岵雒墙的缺口,那里很黑,大片的棘刺生在石墙周围,爬到地上,一直伸向西方。而西方的山岭也变得平缓了,慢慢接上了一大片沙地,棘刺丛躲开了岵雒墙,向着沙地进发。断当山的余脉向南,在跟贪煮山汇合之前,就“埋”进了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而大沙漠之中会有狂风
楚桓用镰弯戳了戳这种奇怪的荆条,到镰刃长度一半处,触碰到了岩石。还是什么意外也没有,不过,前方的贪煮山好似更加高大了,隐约有种沁入心肺的奇香蠕来。刚过荆条墙,楚桓被某种力量吸引着,往南面走去,大地开始下陷,岵雒墙上全是荆条,贪煮山逼近自己,像黑巨人般压过来。贪煮山变大的同时,开始扭曲变形,楚桓就像是透过火焰看它,山体越来越淡,白光充斥着整个视野。不能被春沙咒吃掉!楚桓拼命向墙面靠近,他运气于掌心,聚力于镰尖,用力朝东边迈步。不过,未知的吸力过于强大,他的动作完成了一半,口鼻、喉咙都充满了那种奇香,甚至眼睛里冒出泪花,都能感到香甜,眼珠感觉松弛了很多。他暂时稳住身体,不再动弹。
游。此刻的感受确实就像是坠落深渊,来路也成为了上方,北面的岵雒墙整个立起来了,其中一部分峰峦起伏都明明白白地映入眼帘。黑鹤,它在其中某处拍打翅膀。而吸力来源是白茫茫的一片热气,从地下向上滚着,湿气扑面,又很快蒸干掉。这就是春沙咒吗?他目光呆滞,望着贪煮山,身体越来越轻,欢愉感更强烈了。某种律动敲打着他的血浆,极其细微而缜密,香!味觉竟然与听觉混掺,贪煮山在跟着白雾舞动,奇妙无比!楚桓完全忘记自己是谁,目的是什么,只对将要发生的奇遇着迷。这时,墙面中竟露出了一个脑袋,一只发着黄光的眼睛占据了大半个上脸,上下各一对獠牙呲出。楚桓大叫一声,镰弯显些脱手,那东西对着自己吼,声如野豹。他拼命往回爬,奈何好一阵子才移动了半丈远。忽然,他被“火瞳妖”打晕并挟走。他隐约听到“把这混蛋扔过去”的话。醒来时,般师父在身边,楚桓则躺在一间小屋的竹床上。“醒了,你是怎么回事!界碑你也敢逾越,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就成了星雕的晚餐了。”般廷义一脸严肃的训斥道。楚桓想起了什么,他说:“师父,您见到火瞳妖了没?”“胡说!只有一个同你一般莽撞的屠飞者!说不定就是那伙人害了何老的黄云儿。”楚桓坐起来,嘀咕道:“火瞳妖没害我!为什么?他们……师父,岵雒墙上有什么果子吗?好香啊,我此刻还能嗅到。”他皱皱鼻子,细长眉毛分向两边,一脸幼稚的笑。般廷义一耳光把他扇到床头,楚桓的后脑勺哐当碰到了床杆。
“啊!师父,你干什么!”般廷义倒是笑了起来。“让你清醒清醒,唯有击打,能让醉者醒,老一辈的训诫你都忘了啊,擅入春沙咒,多少人掉进咒滩里,化成了泥浆,你啊,幸亏没深入亏地,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亏地?哦,就是岵雒墙倒塌的地方吧,弟子确实没到那。”楚桓摸摸后脑勺,师父的这一下的确让他清醒了些许。“洗把脸,我还得另想办法,何大祝伤心他的黄鹤,最终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墨赖炭制法,可惜。”般廷义说着,走出门去。“师父,我真的看见火瞳妖了!”楚桓冲般廷义的背影喊到。虽然这么说,但心里竟又自我怀疑起来,这一遭像一场梦似的令人难以置信,难道是火瞳妖心生怜悯,放过自己?
酉时刚到,二人再寻何大祝,那老人已经不知去向了。般廷义到孝义村打听了一圈黄鹤的消息,被乡民们视为异类。大多回话都是诸如“鹤?你养鹤?跟那紫发老头一伙的吧,怎么敢跟地纳神对着干”之类。两人无奈北回,楚桓心神恍惚,一直琢磨春沙咒,却越发记不得其中细节。火瞳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贪煮山上有弹琴的人?岵雒墙中还大有秘密,他不安分的心在酝酿着下一次。“楚桓,你这胆子还敢南下小玄岵雒墙界碑,有种!”皮凑大院里,丹布华用粗哑的嗓音唱着《全盛墨缠》,一首很古老的赞歌,大致是讲晴浏救世的故事。他刻意用雅喉那种扭捏的调调,生硬地把华美的句子分成逻辑缺失的两段。
楚桓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嗡嗡一片。他听得难受,嚷道:“华子,又跟哪位佳丽学的?十个字有八个不在调上,要让晴浏上仙听见了,非得派雄鹤来啄你不成。”“真被你猜对了,我跟史家二姑娘学的,这可是当下最时兴的曲式,夹骏达不是在朝拜日唱了一曲,大受欢迎么。”丹布华嚼着杏仁,呼出带口气的歌词。“时兴?不过是墨缠人自以为是,单调而甜腻,我就听说亢书人不怎么唱这个。”“谁说的,很多女子都北上献唱给北川贵族听呢,亢书人不会唱,但爱听啊,这你可管不着。”楚桓笑道:“爱听你这个吗?哼,你这一嗓子太奇怪了,亢书人会听你唱《全盛墨缠》?怎会能!”“我纯属自娱自乐,亢书人对晴浏上仙的敬重当然不比咱们,嗯,辞洞直将,出二三逐星人,”丹布华顿了顿,“你看,这么一断,还是很通顺,我真厉害!”“呸,晴浏会把你逐回山洞里。铁匠不打铁,“我儿子在东川,他跟朐州狐狸和磊仪人关系事讲出来,重叉丢失的事更是不敢说。师父迟早会发现,准河大哥该怎么交待呢?为了答谢谢六七,般师父特地从关侠酒楼要了些好菜,再加上老张拿手的炖羊肉、炒竹笋、蝉衣辫子,满满一桌子美食,谢六七吃得很开心。般廷义拿出来地才允带来的地龙真酿,地家最上乘的好酒。“这是才允带来的,埋藏二十年的美酒,我不能独享,谢少空也是习武之人,一定也会品酒,昨夜你不在,今天补上,来,我给你斟上。”
“是啊,这瓶地龙真酿比我还大五岁,就让谢兄过把瘾吧。”地才允说道。
谢六七急忙起身推辞,他说:晚辈还想跟前辈您讨教吐纳的事,就不饮酒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以茶代酒,敬您!”他反复强调吐纳的事。为此,般廷义自己也不喝了。“跟楚桓学了点皮毛吧,饭后我们研究一下。”
众人稍作歇息,就在天井里一块探讨。“敏成最愤,我说晴浏跟盲筋相关,也不敢当他的面讲,要是以后他见到晴浏就气,那还了得。”
般廷义小声说道。“您是说,因为晴浏的关系,盲筋……是啊,我碰到的血毒病人,他们在晴浏出现后,病痛仍旧,等于空欢喜一场。”
谢六七才弄明白盲筋的概念。“不对,这里面有问题,晴浏有时出现天际,有时回家听母亲教诲,她们不来的时候,也常多达数日,我记得多年前,有一次,晴浏消失了一个月左右,可咱们的血毒病人,伤寒湿疾病人,也没有突然好转的情况啊。”楚桓不同意师父的判断。“这事相当怪异,不谈也罢,勤修吐纳总是有好处的,这我们已经证明了,谢六七是我的恩人,我将把所有的经验体会尽数告知,才允,你也再听一遍。”对平川入气、丹既相合、三脉同开这些概念,谢六七听得津津有味,他目不转睛地看般廷义的动作,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丹布华、朱彦听这些话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些心不在焉,倒乐得解答地才允提出的问题。“楚家媳妇,你要把皮凑功练好了,可不能欺负楚桓啊。”丹布华打趣道。“死胖子闭嘴,信不信我撕下你的舌头来。”地才允说着就去挠丹布华。
“大家好好琢磨,非静下心来不能成,不要觉得自己很熟练了,没有打通盲筋都不算数,这口诀每读一遍,意念每涨落一次,都可能蹦出新灵感,认真对待!”谢六七把前些日子自己遇到的问题都跟般廷义讲。“先别管这些,把盲筋找出来再说,稍后,你试试我的木桩法、小桓的倒立法、阿彦的水舟法,亲身体会一番。”谢六七兴奋的连续点了十多遍头。“这神书,跟我之前练的《窦今誉五十三册》《命申钢腕》完全不一样,它好似把我身体里的冰打碎了,火苗在摇曳,暖和!精神头也格外足。”他掌握了基本的练习要领,随着般廷义把平川式、凿堂式过了一遍。然后,又分别跟着摸出盲筋的三人去体验“撬”字。
“这就是撬的意义啊,容我跟邯统大神借点智慧,早日找到法子解决。”他气沉丹槽之后,呼气明显散乱。“要注意既关的感觉,蓄势,兜气徐上,使血气相一,这个是找到盲筋之前必须注意的一点。”般廷义给他纠正姿势。谢六七见到楚桓在槐树上的滑稽表现时,大笑不止,他笑声还是那样响亮。“楚桓,你这动作我可玩不了,太古怪了,哈哈哈……”他表示无法在倒计时运气吐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