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街头打了一架以后,阿梅似乎突然不着急进入边界进行探索,而是和奥登在附近的房子单独住了下来。他们一边花更多的钱与时间去准备面包与清水,一边相互交流已经获得的情报。
然而,由于之前的事情已经被传开,面包店的老板只愿意给他们提供原料与场地,其他的他一概不负责,甚至在离开前还留下了狠话:
“换了我,除非我在面包里下毒,不然死,也不给那群混蛋们吃!”
这种态度让阿梅察觉到了隐患,不过直到从奥登那里得知他们的遭遇以后,他才彻底明白现在的情况。
“所以,那些人全都是东北区的原住民,后来被那些难民用各种手段赶出家门的?”
奥登点点头,但阿梅很快继续问道:“为什么他们可以达成目的?我是说,这里毕竟是国王的主场,按照他那种脾气,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胡作非为的。”
“国王?”奥登翘起嘴角,眼神很是不屑,“那只是一个自称而已,而且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的称呼。谁见过领土只有一座岛屿的国王?现在的帝国,能够自称为国王的只有八位而已,就算加上两处保留地的总督,也只有十人。至于这位……‘国王’?他在帝国舰队面前,什么都不是。就算以前他们还可以凭借船只的优势来进行抵抗,自从莫达克斯号下水,这些海岛上的零散势力就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确实,可以在没有风的天气里航行的船,而且速度并不弱于常规的帆船。哪怕造价再贵,以整个帝国的力量,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出至少一只舰队。加上法师还有弩炮……这的确是所有把海洋当成天堑的势力的噩梦。”
“那么……你可以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吗?”
“可以。”阿梅回想着教授教导他的内容,很快有了一个例子,“比如一直处于争执之中的法律冲突。在公爵领地上发生的事情,究竟适用于公爵规定的法律,还是帝国的至高法典呢?按理来说,法律保护公爵们处理自己领地事务的权益,但是至高法典作为宪法,一旦违背它,究竟应该按照法典的意思来进行,还是仍然以公爵的意思为准?”
“同样的道理,”阿梅看向窗外,那里有一个金黄头发的小女孩正把怀里的面包喂给自己生病的母亲,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取过水喂给她,“在这座岛屿上,究竟是帝国的法律优先,还是他们坚持的传统优先……这就是矛盾所在。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毫无疑问是帝国的法律获得了最终的胜利,说不定帝国情报部门在其中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甚至通过不断地包庇来支持自己人。这种不公平的判决只会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原住民对外来人的敌意达到全新的巅峰。”
“完全正确。”奥登望向天空,长叹一口气,“更不要说,在这种时候,皇帝的身体却……”
“怎么了?”阿梅听出了奥登的言外之意,“皇帝的身体有恙,可是王子还在,这不就……哦,难道他……”
“这就是问题所在。”奥登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皇帝有六位公主,但是没有哪怕一个皇子。为此,帝国甚至在五年前放开了法律,连教皇都同意皇帝跳出一夫一妻的制度,先后获取三名皇妃以及足够多的侍女……直到获得足够延续帝国皇族血脉的男性继承人。”
阿梅立刻找到了重点:“皇室血脉这么重要吗?”
“不知道。”奥登摇头,“只是,从精灵时代就有传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帝国皇室,哦,那个时候还是人类的首领们,总之他们的血脉必须获得传承。而血脉传承与否的标志,就是男性继承人的留存。一旦这种传承中断……”
阿梅手头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会怎么样?”
奥登沉吟片刻,身体突然上前压低,快速耳语道:
“那扇门就会打开,整个世界将要面临崩溃。同时,曾经被放逐的存在,会再一次回到这个世界。龙族将会重生,恶魔回归光明,而人类、矮人还有精灵的世界,将会被彻底颠覆。”
说完,奥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重新对付起了手底下的面团。阿梅却有些魂不守舍,他此时突然想到了骷髅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终将打开那扇门……别无选择。”
打开那扇门……那扇门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扇门的后面究竟有什么?为什么骷髅在自己飞升失败以后,竟然由衷地松了口气?那种如释重负,不用和某种强大存在对抗的轻松感,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
飞升……飞升……飞升!
那些飞升者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骷髅对他们了解的越多,就越对飞升本身产生恐惧?可是最终又是什么推动了他,让他依旧走上了这条他畏惧到极点,却又不得不选择的道路?
阿梅想起教授曾经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当海盗抓住一个人,他们会让他蒙上眼睛,站在一处通往海里的木板上。受害者在海盗们的威逼下不断往前走,直到一脚踩空落了水。通常,海里的鲨鱼会非常高兴这顿午餐,但是万一这个受害者能够绕着海盗船游一圈然后再爬上来,顺利逃过鲨鱼的牙齿的话,那么海盗们将会无条件把他送回安全地带并送上财宝作为补偿。
只是……在海水里和鲨鱼比游泳?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也就在幻想中可以出现,所有被送上跳板的可怜虫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可是,如果拒绝上跳板,没有乐子的海盗就只能一刀剁了你,然后把尸体扔进大海去挑逗鲨鱼,也算是有点娱乐。
或许,那位骷髅生前的处境和上跳板的受害人很是类似,后退的话,必然会死,因此只能前进,去推开那扇门。可是开门的话,面对的又是和鲨鱼比赛游泳的情景,说不定更加险恶,连九死一生都不足以形容。
从日志的内容上来看,骷髅并不是一个有大毅力的家伙,很有可能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学者,安心享乐的贵族,所以他并没有主动冒险的勇气。最终,连和自己动手的想法都没有,就接受了失败的现实。
那么……我自己呢?
阿梅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处境,难道不正是蒙住眼睛,站在跳板中间吗?后退的话,他的良心不会允许自己扔下教授不管。站在原地?一天天扩张的边界终有一日会把他吞没。勇往直前?可他又怎么才能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鲨鱼的血盆大口,而是尚有一线生机的喘息之地呢?
“关键在于蒙住眼睛的东西……不管是破布也好,隔阂也好……我都必须打破它。不然,我就只能把生存寄托在概率上。至于我的运气……还真是不怎么好。”
自嘲了一句话,阿梅再次转头看向窗外,正好和之前那个小女孩怯生生的眼神对上,互相都愣了片刻。好在他反应很快,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女孩见了,也慢慢微笑起来,甚至还挥了挥手,这才回去照顾自己的母亲。
奥登看见阿梅的表情:“遇到好事情了?”
“是啊。”阿梅点点头,揉面团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想通了一些事情。”
或许……真正可怕的不是走上跳板,也不是跳下跳板,而是站在跳板中间,蒙着眼睛备受煎熬的时刻。
“无论如何,奥登,明天中午之前,我们都要采取行动。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发展速度太快,并不是突发情况。”
奥登抬头:“有人蓄意而为?但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这座岛屿本身还好。如果目标是我们……那么……”
阿梅没有继续说,但是奥登已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如果……如果这次陷阱真的是为了莫达克斯号上的众人准备的,那就说明,在帝国情报部门高层,潜伏着未知的敌方间谍,而且是能第一时间传递消息的间谍。这也就表示,无论帝国做出什么决策,他们都会立刻得知,并针对性地做出安排。
而拥有这样能量的组织,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直接发难……这些家伙的最终目的,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