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无问终于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把孟河的双手握在手中,看着因哭泣而微微发红的脸颊,说:“我知道,我在往来门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为我之前说的话道歉。现在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孟河听完计无问的话已不再哭,然后像突然想起似的说:“我饿了。”计无问哈哈一笑,柳三娘已站起身吩咐下去了。
这时本是吃饭的时间,厨房里停备妥当,不一会儿就把饭菜摆了上来。坐在桌前,桌上的菜品孟河一个不识。当时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只一个劲的囫囵吃了许多。计无问和柳三娘在旁边看着孟河吃,俩人都没怎么动筷。计无问自酌了几杯,柳三娘则一直在给孟河夹菜。孟河饭菜填饱了肚子之后,睡意更加重,随便喝了口茶,便在柳三娘的床上睡了。
丫鬟们进来将饭菜撤了出去,摆上瓜果甜品,计无问和柳三娘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近日的所见所闻。
俩人今天心里都装着事情,天聊得也不如往日的畅快。聊着聊着,话越来越少,说出一句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沉默一点一点的占据了桌上的空间,聊天被割据成无数不具形状的碎片,最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沉默被打破的时候,事物就可以继续发展了。
门口的丫鬟打起帘悄声地说:“管事儿的来了。”这句话费尽了千辛万苦才穿过沉默,传入俩人的耳朵,又经了好大的周折才在俩人的脑海里起了作用。
计无问站了起来,柳三娘只是换了个姿势依旧坐着,对着门口说:“让他进来吧。”
随后,从帘外进来一个人,就是与计无问一起来的那个年轻男子。
年轻人走进来也不与俩人打招呼,径直走到桌前,坐在孟河刚才坐的位置上,眼睛看着桌上的瓜果,嘴上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柳三娘自从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视线便一直聚焦在窗外的竹影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计无问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俩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对着年轻人说:“和我到园子里逛逛。”年轻人“啊”了一声抬起头来,确认好了计无问刚才的话是对他说的之后,左右看了看,便道:“那个,孟河怎么样了?”
计无问朝着床上看了一眼:“已经没事了。”
年轻人“哦”了一声,像突然想起似的,看了一眼柳三娘,说道:“我还有话说。”计无问点了点头,“你说吧。”
“嗯,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吧?”
沉默再一次爬上了桌面。
“没了?”计无问看着年轻人说。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这……”计无问话未说完,柳三娘便起身走了出去。
柳三娘出去了,像逃避什么让自己厌恶或是害怕的东西一样走了出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计无问满脸的疑惑。
年轻人看着门口摇摇晃晃的帘子,闭上眼睛不语。一会儿,年轻人睁开眼,神情爽朗了许多,微笑着对计无问道:“走吧,我跟你出去逛逛。”
“你刚才的样子可真是……真是让人不知所措啊!”计无问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年轻人微微一笑,停下脚步,看着计无问正色道:“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我吧。”神情语态与刚才大相径庭,真正判若两人。
俩人来到一处凉亭,晚风和煦,夕阳暖照,湖面上时时掠过归巢的鸟儿,湖面一片粼粼金光。俩人迎风而立,衣带飘娆。在这样的景色之中,宛如临风玉树。
计无问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知道,”笑了一笑,加大了说话的音量,“真是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难!”
“如何难了?”
“一个你这样的男人和一个她那样的女人,你们两人之间,难!”
“难道就没有可能?”
“有。难。”计无问接着道:“不对啊,既然如此,她怎会让你在她的庄园里自由出入?”
“这是我的庄园。”年轻人道。
“哦?”
“之前我们两人有个赌局,若是谁输了,那之后的一年之内都任凭对方处置,不得有任何意见。”
“最后你赢了?”
“是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恰好当时我收了这处地方,想着她会喜欢,就把她安排在了这里。”年轻人说着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你的这种处置,我想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能做得出来了。”
年轻人神情有些兴奋,目光炯炯。“这赌局唯一的好处就是,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恭喜你,心中能有这么一个人牵挂着,是你的福气。愿你能尽情地享受这情路的坎坷曲折,最后欢喜而归。”计无问说道。
蝙蝠从崖边的洞穴中出来了,在风中捕捉着虫蚊。年轻人左手一挥,离他最近的一只正张嘴觅食蝙蝠便定在了空中。“人若活成了这低等的畜生模样,只知道张口吞食,不必瞻前顾后,不受情欲左右,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天上的云彩已不知所踪,天空布满繁星,月亮已不觉当了空。月影之下的山石旁透出一个人影:“那小孩醒了,阁主唤二位回去。”话音才落,人便消失了。
计无问和年轻人转身离去,蝙蝠继续在风中捕食,有几只飞进亭子在俩人刚才站的位置上下飞串。
计无问和年轻人走进屋来,柳三娘正在给坐在凳子上的孟河剥橘子,孟河稚嫩的脸因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变得成熟了许多。
孟河细想最近的所见所闻,无一不让自己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在汹涌的冲击着他那几近成熟的认知。各种亲眼所见的事实正在急速地否定着他的过去,使他迷失。现在他刚从那深沉的睡梦中醒来,更难分辨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孟河想得出了神,没注意到计无问和那个年轻人已经在他对面坐下了。接过柳三娘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橘汁对味觉的刺激好像让他略微清醒了几分,能听到计无问正在给自己介绍他旁边那位年轻人:“这是往来门的管事儿的,”然后看了看柳三娘,“这是只双楼的老板,叫柳三娘。我们现在就是在他们的地方。”年轻人听到“他们”的时候,双肩微微抖了抖,低垂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晕。
“好了,我也给你们介绍一下吧,”柳三娘指着孟河说,“这是我的弟弟,叫‘孟河’,”又看着计无问重复道,“以后他就是我的弟弟了。”计无问脸上淡然一笑。
孟河第一次醒来看到的柳三娘的时候,目光像现在一样呆滞。那是因为柳三娘的容貌让他不能一下子移开自己的眼睛,脑子也处于空白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则是被柳三娘的话吓到了。
在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看着柳三娘为他忙来忙去,举止优雅体贴,话语更是无微不至。在计无问和年轻人还没进来之前,孟河看着坐在面前的柳三娘再一次哭了。现在听到柳三娘要认他做弟弟,是已经认他做弟弟,他内心的繁杂情绪难以言表,双膝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手捂着脸贴着地,身体一拱一拱的抽泣着。
柳三娘急忙跪在地上扶着他的手臂。“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声音已有些沙哑,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
孟河没有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无声的抽泣。
计无问和年轻人走过来抓着孟河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孟河的双腿还是保持着刚才跪地的姿势,泪水打湿的双手被计无问和年轻人拉开。孟河就这样在计无问和年轻人中间被两人抬在空中抽泣着。柳三娘看到被两人架着的孟河,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计无问看看柳三娘又看看孟河,也笑了。俩人的笑声使孟河睁开了眼,左右看了看,也笑了起来。柳三娘走过来抱着孟河,三人越笑越开心。只有年轻人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柳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