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湖面泛着粼粼微波,湖水在晨光中发着青光,在晨雾和水面相交的地方,水隐雾中忽明忽暗,显然较之中午要多出几分轻柔、飘逸。
小岛上的房屋在晨雾之中忽隐忽现,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水雾照进庭院的时候,管事儿的正在跟计无问告别。
“真的就这么走了,这是你想好了的?”计无问问道。
“是的,我不能在这儿久留,”管事儿的抬头朝柳三娘住的屋子看了看,“这对我来说是煎熬。”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不是。”计无问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去孟公堡,得多加小心,可能你不太愿意,但我还是劝你做一下准备。”管事儿的说道。
“嗯,我知道了。多谢。”计无问知道管事儿的的话中藏有玄机,但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也不加追问。看着管事儿的向着西方去了,自己便转身回屋继续睡觉。
孟河早上醒来,睁开眼睛,印花的帷帐,红木雕花的床头。金丝绣花的香囊,在晨光之中更显精致。清风一吹,帐钩上的铜铃脆响;还未燃尽的熏香缭绕床前,一阵清香扑鼻。
孟河下了床,站在一夜没关的窗前。窗外的紫薇开得正盛,枝头刚飞来几只早起的鸟儿,远处的湖面还萦绕着些许晨雾,太阳已升得一尺高了。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湖上的湿气吹在身上,使孟河又清醒了几分。
“窗明几净,暗香幽然,阳光明媚,鸟声脆鸣。好,好哇,真是好。”孟河手拍着窗台嘴里叫着好。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孟河探出头,原来是柳三娘带着几个丫鬟正从院门进来。
“姐姐!”孟河高声叫道。
“先别忙着穿你那身衣裳,我这儿给你带了新的来。”说着,人已经走进来了。两个丫鬟走上前,将托盘放在精雕的红木桌上。一个盘里装的是衣物,另一个盘里装的则是香囊玉佩等挂饰。
“给我的?这些都是?”
柳三娘笑了笑。“当然是给你的了,来我给你穿上。”说着拿起一件衣服打开。
“不不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过来!”柳三娘正色道。
孟河只好走过去,柳三娘一边给孟河穿衣服,一边说:“你现在是我弟弟了,是我的亲人。咱们俩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数,那样反倒生分了,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
“嗯,走两步我看看。”
“好。”孟河便大摇大摆的在屋里走了一圈,逗得柳三娘直笑。
“好了好了,过来吧。”
柳三娘将玉佩和香囊给孟河挂上。“现在就更好看了。”
“嗯,谢谢姐姐。”
“说什么呢,傻孩子,”柳三娘摸了摸孟河的头,“让她们给你梳梳头,我梳得不好看。”
“好。”孟河坐在镜子前,两个丫鬟站在后面问孟河喜欢什么样的发式,孟河哪里知道现下流行什么发式,便让两人随便梳一个就行。
“她们给你弄好了你就过来,我去看看早饭。”听见孟河应了一声,柳三娘便出去了。
孟河住的别院就在柳三娘所住院子的旁边,由一条小道与之相通。孟河走在铺着石子的小道上,看着在路旁盛开的白海棠。阳光从玉兰花间洒下,孟河抬头,向着天空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孟河跟柳三娘一起吃了早饭,柳三娘便带着孟河在岛上逛了一圈。
“这儿可真漂亮!”孟河看着眼前的湖面说。
“是啊,这儿是挺漂亮的。”
“姐姐你不高兴吗?”孟河问道。
“嗯?”柳三娘疑惑地看着孟河,“有吗,我有不高兴?”柳三娘反问道。
“你要是不高兴留在这儿,那你就可以离开这儿啊。”
“离开这儿?”柳三娘问道。
“是啊,离开这儿。不高兴留在这儿,就是离开这儿的最好理由。”孟河看着湖面以远的地方说。
“我有不高兴吗?”柳三娘再次问道。这次她是在问自己,从跟着管事儿的来到这儿,她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也不需要去向类似的问题。这只不过是个赌局,自己赌输了,这是在履行自己的赌注,无所谓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只要这个赌约履行完了,自己就恢复到以前了。可现在被孟河这么问起,她突然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于是她在问自己“我不高兴吗?”。自己到底高不高兴,如果高兴,那为什么会高兴。我在这儿履行输掉的赌约,我该高兴吗?如果不高兴,那又为什么不高兴呢,仅仅是因为这是在履行输掉的赌约吗?要是这样的话,在这赌约结束之后,我是不是应该高兴了呢?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回到从前的日子,但从前的日子是高兴的吗?
“我到底有没有高兴过?!”柳三娘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管事儿的离开时的背影。“我为什么会有预感他今早就要走?还到这个地方来看着他离开,这是为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闪烁,最后交织成一根擀面杖,将柳三娘的脑子搅得稀里糊涂,连孟河在旁边说什么都没听到。
“姐姐!你在想什么啊!”孟河大声喊道。
“啊,”柳三娘如同从梦中醒来一样,看到孟河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他的疑惑,“哦,没事。你想不想站在高处看看伶伦谷?”
“伶伦谷?就是这儿吗?”孟河指着自己站的地方问道。
“对,就是这儿。这儿叫伶伦谷。”柳三娘解释道,“想不想看看?”
“想啊想啊!”孟河说。正准备问去哪儿看呢,柳三娘便过来牵着孟河的手,孟河只感觉一股力量从柳三娘的手上传来,迅速通过全身,然后聚集在脚下,然后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色就动了起来。树梢看得越来越清楚,屋脊也越来越清晰;慢慢地就能看到所有岛上的屋脊了;湖面越来越小,大树越来越矮,整个伶伦谷就全收视野了。孟河发现原来伶伦谷以外就是山、水。山包着水;水绕着山。遥遥不见边际。孟河忽然感觉视线变得模糊了,待视线重新清晰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穿过了一团白云。现在,孟河已经看不到伶伦谷的房屋了,因为它恰好被一团更大的白云遮住了。
放眼望去,全是形态各异的白云,只在云与云之间的缝隙之中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山脉。白云已被染成黄色,太阳高居头顶,也不知哪里来的霞光将眼前所有的白云都染成了如此艳丽的颜色。
柳三娘在孟河的身边,目光朝向西方看得出神。孟河知道柳三娘在想心事,便没有像刚才那样大声地叫醒她。看着霞光映出的柳三娘的侧脸,孟河失神了片刻,然而此刻这张绝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孟河感到心痛。一张如此的脸庞,不该这样黯然失色,它本该比这霞光更加的光彩照人,亮丽鲜活。
从伶伦谷上传来的计无问的呼声打断了柳三娘的沉思。孟河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那呼声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却如同在耳畔轻语一般。
柳三娘牵着孟河下来,下来比上去快多了,几乎是一瞬间就站在了地上,孟河都还来不及感受。
“那上面好玩吗?”计无问问孟河。
“好玩。”孟河看了看柳三娘答道。
计无问转过头,对柳三娘说:“我要走了,他先跟你在一起,等我回来再带他走。”
“什么叫先跟我在一起,我现在是他姐姐,他不跟我在一起跟谁在一起。你走你的吧,他不用你操心了。”
计无问明显能感觉到柳三娘话语之中的急切,于是他看了看孟河,便说:“好,那我先走了。”说完便消失在管事儿的今天早上去的方向。
孟河听到计无问要走,心中有些不舍。因为他是孟河来到这儿所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大哥?……是到目前为止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吧,俩人之间也发生过一些事。或许是这样,他对于计无问的离去才会有些不舍。对于计无问跟柳三娘简单的妥协,也有些失落。但这些感觉与柳三娘刚才话语之中的急切真情带给孟河的感动相比,要淡得多。
计无问离去之后,孟河跟着柳三娘向着庄园走去。刚走到门口,便有七八个丫鬟在一人的带领下迎了出来。柳三娘和孟河走过去。“这是我的丫鬟,”柳三娘指着站在中间的丫鬟说,“名唤‘知声’,”接着又对知声道:“这位公子叫‘孟河’,是我的弟弟。”知声听到之后,便躬身道:“见过公子。”随即又带领着众丫鬟向孟河行了大礼。孟河哪里见过这么多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着急忙慌地要去扶知声及众人起来,却被柳三娘拦住了,孟河只好惶恐不安的受了她们的礼拜。
随后,孟河和柳三娘便往里面走去。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孟河才发现门上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伶伦草堂”。
“伶伦草堂……”孟河在嘴里重复着这几个字。
“嗯,伶伦草堂。”柳三娘道。
“那这庄园叫什么?”孟河问。
“伶伦山庄。”柳三娘随口道,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很遥远的事一样。
“伶伦草堂,伶伦山庄。”孟河在嘴里重复道,如同品尝一道美味的菜肴一般。
“怎么了?”柳三娘转过头来问。
“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孟河说。
柳三娘也没搭话,继续往里面走。
“姐姐。”
“嗯?”
“我想读书,你这儿有吗?”
“书?有啊。”
“能给我看吗?”
“当然,读书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