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冰凉刺骨,越是往深处去,就越是冷得离谱。
梁不凡一个猛子扎进水中,被冰凉的水兜头一蒙,头脸就仿佛叫无形的锤子狠狠地锤了一记,大惊之下,险些呛水。他心说这水凉得有些过分了,贸然下潜怕四肢冻僵不能动弹,便祭起了混沌真气,一面稳住身型,使出千斤坠,慢慢向湖底潜去。
等潜到水底,就看到肖骁向他打着手势示意方位。
顺着铁链条往前走了不多远,果见一口巨大的铜鼎沉在中央,覆了厚厚的铜锈,还有黑色烧灼的痕迹。鼎的六个耳扣上套着铁锁链,锁链对穿过耳扣后,又向下折,接连穿过湖底几十个铁制的巨大扣环,随后分成六个方向,往岸上不知某处的固定点延伸而去。
梁不凡仔细研究了铁链的走向,发现这鼎要起出来也不难,只需把拴在耳扣上的机关锁依次打开,便可从锁链中脱出来了。
看明了铁链走向,他又去看鼎和鼎耳上的机关锁。
鼎脚兽爪型,三对六只,是整体熔铸的,唯有鼎耳和鼎盖上的拉手提环是榫卯接,为保证其牢固程度,还在缝上多加了铜焊。
除了铭文处略有留白,整一个鼎,到处爬满了螭龙纹和符纹,符纹形状古朴,梁不凡看不懂那是什么符,也觉得应该有来历。
此外,因鼎身爬满了铜锈,并不能看出铭文写了什么。他随意伸手抠了一下,正巧剥下一块,露出一行字:
奉旨杀鲲。
还想细看,发觉有些憋气,叹一声自己的水性果然不如肖骁,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先浮上去换气再说。
在水面一冒头,他便隐约觉得这湖水不对劲。
初下水时没觉得。
在湖边看,水也是安安静静的,只在面上起有一些波澜。如今身在水中,却能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暗流,正托着他往湖中心去。而先前远望没什么稀奇的几座山头,从水里再看,也和岸上感觉大为不同。
在岸上时,只知道气势巍峨,必然风光无限,却不知从湖心往上看,越发觉得山势险峻,竟有些像是两个手掌的十根手指,作势要将这湖牢牢钳住!
刚想到此,凑巧司徒皓月浮上来,两眼放光地对着梁不凡喊话:“没错!就是这没错!”一面说着,一面四处打量:“肖骁呢?我们三个人各占一边,便可把鼎起出来了。”
梁不凡踩着水,说道:“那厮水性好,这会儿估计还在下面呢,得去叫他上来。”
司徒皓月点头说道:“嗯,一会儿你下去开了机关锁,叫他挽住一边,而后换我下去,再等你打开第三边,便可大功告成。”
他如此紧张这鼎,梁不凡觉得怪,想细问到底这鼎有什么古怪?肖骁忽然从另一边冒出头来,问道:“谁动了锁扣?”
二人一齐摇头,却瞬间听到头顶传来锁链拖行之声。
想起那些锁链的走向,梁不凡顿时面色一变,骂道:“该死!”
话音未落,便不偏不倚,当头落下个巨大铁网,把他们三人,连同那鼎上的六条铁链,一齐扣到了湖底下去了。
姜维正在岸上眺望,把那铁链如何动作,如何吊着铁网,又如何忽然从半空中落下,看得一清二楚。
正在着急梁不凡几个别出什么事儿,头陀忽而变了嘴脸,一把拎起他,如同抓小鸡一般,甩到了一边。
姜维立时给摔得闷了声儿,可惜他又急又气,只能在心里骂鬼:上一回被人当成麻袋时,对方好歹还是个人!
便听那头陀面露喜色:“我以为要费多少功夫呢,如今就齐活儿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在岸边显出三条影子。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莽汉,一个妖艳非常的美妇人,还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安静地靠在莽汉身上。
那莽汉指着姜维,操着不熟练的东洲话,嫌弃道:“这一个,不要,要水里的。”
一旁的妖艳美妇则对他笑:“小公子,别理这莽夫。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铁头陀大手一挥,说道:“急什么,且待法阵弄好,只等那三个死透了,下去捞上来,一人一具。过了外面那团飞烟,任凭你们几个老鬼去人间,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等出去了,要什么肉身没有,在这里计较这些!”
美妇人便是掩嘴一笑,说道:“头陀所言极是,问那莽汉道:“乌察干王意下如何?”
莽汉不理那妇人,只是转头对身边人讲话。
不知他操的哪国言语,叽里咕噜的,姜维没有一句能听懂,只是隐隐地听到了几个词语:车罗敷,铁头陀。
猜这形势,这莽汉八成是先前提起过的乌察干王千佐,身边小女子是他的爱妃八千黛。若无意外,则这美妇人应该是,五毒夫人车罗敷。
姜维被铁头陀一把扔到湖边的卵石上,砸得脊背生疼。他倒颇为知道自己不成器,便老实在一边呆着,只猜想这些死鬼要干什么。
从先前的对话来看,什么“一人一具,过得飞烟”之类。人说白骨无情,难保这一次,这些恶鬼真的要夺舍?
车罗敷走到身前蹲下,掏出帕子来替他掸土,款款一笑,问道:“这位公子,你喜欢怎么死法?”
不得不说,古言“芙蓉帐暖春宵短,明玉只照车罗敷”,是真的没有在夸张。
巧笑倩兮美目盼,桃花杏眼秋波转,
眼角下冉眉头舒,双颊飞霞唇挑启,
皆唾祸水多倾国,但问君王心几何?
有这样的天香国色,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又怎么样?
媚则媚矣,却总觉得可惜,好像……不如玄狐好看。
那车罗敷看他久久没反应,还以为他是看痴了,颇有些娇嗔地问道:“这位公子,奴家好看吗?”
咦?挺好意思啊?
这姜维尚未缓过来,便只翻着白眼瞅她。
铁头陀嘿嘿一笑,揶揄道:“瞧这白眼翻得好,不是嫌你长得丑吧!”
五毒夫人车罗敷生前是东洲出了名的美人,从未和“丑”字挨过边儿,便指着姜维的鼻子,竖眉倒眼地问:“我不好看?”
姜维躲过她冰凉的手指,四肢并用慢慢向一旁爬去,一边爬,一边说道:“好看是好看,但你不如皓月好看,皓月,又不如玄狐好看。所以,论好看,至多你也就是个天下第三!”
车罗敷听他说有人比她更美,顿时气得眼歪口斜,嚷嚷着要找人出来比一比。
铁头陀便大笑,喊她:“你快歇着吧!你知道九天玄狐何许人?清风山庄庄主是也!世人皆知这庄主古怪,你要和她比?你想怎么和她比?”
车罗敷还待说什么,乌察干已蘸着恶臭的石浆画完了一个诡异的图形,他嫌弃车罗敷啰嗦,便很不耐烦地催促道:“头陀,还不启阵?”
铁头陀一挥手,说道:“我们中州有句俗话,叫做心急难吃热豆腐,凡事欲速则不达,你们莫要心急,等尸体自己浮上来才好。”
姜维一听,什么?等尸体浮上来?岂不是彻底完了!急得出言便驳:“这么大的笼子罩下去,都没顶了,尸首能浮上来才怪呢!”
车罗敷听得真切,讥讽道:“等尸体浮上来,铁和尚说得极是呢。”
乌察干东洲话说得不利索,听是能听懂的,听闻尸体浮不上来,便有些急,说道:“这说得倒有理了,莫要耽误了时辰,还是下去捞起来的好。夺舍阵法霸道,便是没死透,也不打紧。”
若没死透,也许还有得救?
他明知自己是什么也做不成,偏偏脑子里净胡思乱想:玄狐看他长久不见,或许就带着人,晴空霹雳一般杀将进来,左砍右劈,便把眼前几个恶鬼杀得片甲不留,再扔到走廊上给飞烟吃去。
然而,他们几个自己作死,跑来这里瞎折腾,玄狐又怎么会晓得呢?总不见得苏星河在他几个人身上下了蛊,一举一动都能知道?
一面瞎想,一面感慨:想着竟扯到到下蛊上去了,可见真是走投无路了!
他感到逃生无望,顿时就浑身脱了力,不由自主地向湖边一颗古槐靠上去,谁知刚贴上了树干,还没正经卸下劲儿来,忽然感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腰。
铁头陀正被乌察干和车罗敷纠缠,三个鬼扭作一堆,在那里争论下不下去捞尸体,到底谁去捞尸体,根本就没功夫注意他。
他便慢慢地将手从腰带上滑过去,触到一个圆形凸起。
伸两根手指探进去,取出来,是个球形物,打鸟用的弹珠大小。
那弹珠入手只觉得凉润,细细摸去,尚能觉出有纹理。摸了好一会儿,先摸出一个“水”,再摸一会儿,摸出个“叾”,隔了老远又找到个“辛”,合到一处大概能作个“辟”。边上还有些笔画,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认作是个“辶”。
避水?
这弹珠不是他的,却在身上,理应不是提醒他“避”水而走。
况下水的是他师傅们,留在岸上的只有他,如果连他都分得一份,那这东西至少每个人一份。
所以,若不是提醒,这东西就应该有别的用处,比如说:避水。
想到这儿,便心底生出一阵狂喜,假若真是“避水”,就是一直沉在水下,又能怎么样?
但这需要试了才知道,于是悄悄将“避水”攥在手中,安静往湖边走。这中间,那头陀斜眼瞥到他往湖边去,却不来拦,想是随他淹死了一了百了,也不怕他水遁。
到了湖边,在伸手探一下冰寒的湖水,便知腊月寒冬为何投湖自尽的人少了,死都死了,还得再受一份冷罪不成?
然而不论求生求死,眼下都需莫大勇气,他在岸上反复深呼吸,最后把心一横,大喊一声,终究是往水里趟了进去。
是真冷啊!
往湖水中一泡,登时就有巨大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先浸到了膝盖,又漫到了胸口,不多时,便脸面也整个儿埋进了冰块里似的,刀割一般疼。同时,“避水”虽攥在手里,却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耳鼻中依然灌入湖水,叫他不敢喘息。好在临入水时,含了一口气在胸中不曾吐尽,顺势将“避水”向嘴里一塞,发现居然能在水中喘气了。
他便想道:果然好“避水”!接下去,就剩怎么找着师傅的问题了!
谁知高兴还没一会儿,刚在水里喘匀了气,站稳。水流却突然加快,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猛然卷着他往湖心拖,好在既然张口能呼吸,他也不紧张,仍旧顺着那水流往前走。
但更奇怪的是,水面在一点一点下降,眼看降到头顶了,便觉后颈脖被人一把揪住,哗啦一声,被人从水里提了起来。
抹了一把脸,只见他师傅梁不凡正提剑立在一旁,不由惊喜喊道:“师傅!”
梁不凡神情凝重,沉声说道:“快走,这儿不成了!”
他才要问怎么不成了,那几个鬼要害你们啊,喂!就看一条巨大的水龙,把一整个湖的水卷上了半空,顷刻间乌云压顶,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来。
雪随风起,越下越大,越吹越急,狂风夹卷着雪片,不消片刻便已落得白茫茫一片,身侧三丈开外,什么都看不清。
梁不凡挡在身前,双手执剑,剑尖指地,是个蓄了力的守驻式,双眼直直盯着前方一团翻滚着的风雪,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
姜维学不来,只能拿手遮挡双眼,奋力向外看,隐隐地,只见暴风雪中慢慢显出个巨大的轮廓来。
有个声音从风雪中来,极冷,冷得仿佛冰刃刺进了脊背:
“吾乃栎阳王长夏,汝等何人?”
栎阳王长夏……
西窗下抄过的经书,南国雨夜中描摹过的文字,在这一瞬间,都活了过来:
长夏兵力乏,粮草几绝,行至岐黄山混沌海,淼无前路。
这是,长夏?
暨言之祸,使得北翟都城以北的国土,化成了一片雪原。
那一役,暨言本人并不在场,然而北翟国几乎全部的国力,都被葬送在这场兄弟间的斗争中。
那以后,北翟分崩离析,地方势力渐荣,也大多不再服从暨言政令。
北翟国的最后一任国主,只能领着一干文武大臣,在四起的烽烟中,逃离了皇都,逃向南方,龟缩在北翟南疆,苍云以北的一小片区域里。
二十几年中,身边亲近的臣子,一个个离开了北翟,陆续投奔了苍云或是莲宗,身边的宫人,把他们从北翟皇宫仓皇带出来的细软偷了个干净。
最后,这曾经权倾天下的人,穷困交加,究竟是在一个初冬雪霁的夜晚,冻死在破旧的瓦房中,含恨而终。
也许对暨言来说,他的兄弟是他最大的敌人,但他忘记了,在国境之外,更有虎视眈眈的敌国。不知在说出那句“难以长久”之际,长夏的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
“小心!”
司徒皓月一声惊叫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冻僵,浑身麻木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梁不凡仍旧执剑立在身前,混沌真气化成了神门十三剑剑阵,将他们护在中间,但灵淼剑的剑尖没入地面寸许。
很显然,梁不凡拿灵淼作为锚点,正在苦撑。
姜维一下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问:“这!这这,这什么鬼!”这里既不是北洲十三郡,也不是极北牧场,长夏一个作了古的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司徒皓月伸手抵住梁不凡后背助他运气,一面说道:“是夜帝!神兽夜帝!”
那时他和梁不凡浮上水面说话,肖骁水性好,便在水下多呆了一会儿。
便是这片刻的功夫,第一次下水时还纹丝不动的铁链,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但鼎耳上的机关锁并没有动,吃惊之余,肖骁便浮上水面去找他二人,谁知刚浮上去,便被当头一个铁笼罩住,一下扣进了水里。
好在司徒皓月有备而来,避水珠人手一颗,虽然被困,但除了寒冷暂时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这一下,也让梁不凡明白了,头陀安的不是好心。
既然头陀不安好心,那留在岸上的姜维就很危险了!
梁不凡一着急,抽出腰间的佩剑,便往铁笼上砍。
灵淼剑是他入门时,师尊所传。虽够不到上古神兵,却也吹毛断刃,是一柄上好的宝剑。可惜寒铁笼罩和铁链同种材质,皆为寒铁所铸,坚韧无比,灵淼剑不说砍动半分,甚至连划痕都不曾留下,反而剑身上崩了好几个口子。
气急败坏之下,梁不凡就差没伸脚去踹。
肖骁为人最是随性,既然不怕憋死,他也不甚怕冷。起先沉住气等梁不凡发号施令,却看梁不凡砍不动笼子,气的跳脚,也是没了主意。
司徒皓月倒是冷静,他打着手势给梁不凡,示意他反正困着,大不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顺便把鼎研究一下。
随后,顺着梁不凡之前剥下的那一块铜锈,渐渐又清理了一大片铭文出来。
铸鼎上的铭文共五种,梁不凡只认得出其中一种,是中洲陆中和唐国一带的文字,然而即便是他故国的古文字,和今天相比也多有不同。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每个字都认识,又都不认识,挑拣着把铭文读了一遍,大体知道是在说这鼎的来历:
“帝俊铸神鼎,以掬神土,神土自长息无限,故称息壤。
彼时有鲲,涂炭天地,神将毕节,奉旨杀鲲。鲲血冰火毒,焚天地万物,节以神土据之,得救东洲。然节愚昧,不知神土之用,旦夕入海,巨浪滔天……”
下面又写了什么,梁不凡已然没有兴趣再读,只是眼角余光一瞥,在鼎耳的一个小小角落上,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可容九万九千正、九万九千涧、九万九千沟、九万九千穰、九万九千秭、九万九千垓,其下按次万千京、万千兆、万千亿,如倾万古洪荒。
梁不凡对司徒皓月打了个手势,可巧司徒皓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这行小字。
开鼎?梁不凡以目光问。
开鼎!司徒皓月以眼神答。
此时六条铁链都已沉到水底,可见铁笼便是链锚,如今锚下笼沉,开锁反而变得易如反掌,梁不凡机关巧术了得,金钩到处,六把锁应声而开,只是鼎盖纹丝不动。
梁不凡正要喊肖骁来干活儿,司徒皓月却一抬手咬破中指,往鼎盖接缝处一按。
后来的事,就很有趣了。
人在水下,但凡出了血,按理都是顺水走,可司徒皓月手上的血,却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有了生命一般,自己在鼎盖上团成了一个个血珠,慢慢滚动着,逆着水流吸入了接缝。
最初只是血点,渐渐就形成了涓流,最后形成了一道血线。
梁不凡正纳闷这鼎妖诡,回过头只见司徒皓月一只手按在鼎上,几乎半个身子都被那条缝吸住了,摇摇欲坠却是挣不脱,暗叫一声不妙,同肖骁二人合力,才将他从鼎旁拉开。
手指一离开,那口鼎便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往外冲。
它动得太厉害,以至于整个儿鼎连同笼子还有他们三个人,被一齐抛上了岸,随后便有了姜维看到的那条水龙,以及这莫名的白毛雪。
听完这些,姜维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夜帝?”
司徒皓月撇了撇嘴,答道:“怎么不知道,我都看见了!”
话音刚落,那片白毛雪,顷刻间说停便停。雪一停,其中的巨大轮廓也显出了真身。
那是一头巨大的雪猿,长相丑陋凶恶,头骨高隆冠垫突出,两支粗壮的前臂撑在地面,浑身的白毛长到地面,便如同这场大雪,没有半丝杂色。
雪猿脖子上骑了个壮汉,一头蓬乱的毛发遮住了脸面,只露出鼻子底下一张嘴。
那嘴开合几下,便又听见那冷到极致的声音发问:“汝等何人,私闯极北牧场,汝可知罪?”
依旧还是冷,但好在风停了,不再需要抵挡,梁不凡便收了剑阵,从地上拔起灵淼纳入剑鞘。
回想起剑身上崩坏的缺口,他便气不打一出来,抬起头恨恨地瞪了一眼司徒皓月,问道:“鼎里就这个?金丹呢?你诓我呢!”
司徒皓月狡辩道:“我只说是‘或有也未可知’,再者,这是神鼎没错啊,谁知道里面装了这么个玩意儿。”
梁不凡懒得和他理论,只把灵淼连剑鞘横端到身前,朗声答复:“此处乃是清风山庄。阁下何人?为何不去轮回,却要滞留此处?”
那壮汉动了动,在猿背上立了起来。
这一立起来,就更显得他壮如铁塔,那汉子肌肉虬结,几乎要撑破衣物。他伸手在自己的裘衣中掏了掏,手中迎风长出了丈把长一支三叉两尖枪。
刀削斧凿的一张脸上,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缓缓说道:“竖子无礼!吾乃栎阳王长夏!此处是我北洲冰海牧场,北翟圣地。吾奉皇帝命看管此地,尔等擅闯,可知该当何罪?”
说着话,那一柄三叉两尖枪缓缓地指向了梁不凡。
讲道理。这个动作真的非常无礼,所以梁不凡看着他皱起了眉,问道:“栎阳王?苍云各地,本朝往朝皆不曾听说有什么栎阳王,阁下是哪国哪朝的栎阳王?”
姜维心道:“这长夏莫非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若是因此而无**回,也是可怜。”
想着便从梁不凡身后探出了头,多嘴道:“栎阳王有所不知,贵国北翟,早年因太子暨言篡国,如今早已亡了。而阁下因为讨贼,也已战死在十三郡多年了呀!”
长夏愣了片刻,忽然面孔狰狞地喊道:“妄言!妄言!我北翟千秋万岁,北洲诸郡更有神兽祥瑞护国,岂能亡国!太子暨言贤良有德,怎能由得汝等污蔑!尔竖子小人!敢在本王面前造次,死罪难逃!看枪!”
话不说完,那三叉两尖枪,便向着姜维戳过来。他身下的夜帝跟着这一声暴喝,也突然间直立起来,发出巨大的咆哮声。
这一吼把姜维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然而已经晚了,那大猴子带着长夏,一面锤着自己的胸口,一面就四肢着地冲撞了过来。
梁不凡拉着姜维,肖骁携着司徒皓月,分向两边躲避。夜帝体型巨大,冲势十足,却不太灵活,追着他们四个一番左冲右突,虽然成功将他们冲散,却不曾伤着分毫。
眼瞅着躲过夜帝又一次冲击,梁不凡把姜维往槐树林中一送,仗着自己腿脚功夫厉害,便一个人遛着夜帝往空旷处去了。
姜维趴在树丛中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夜帝双臂乱舞,长夏枪尖直刺,偏就是沾不到梁不凡的半片衣角,逐放下心来。
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有什么痒痒地戳着自己,一个转身,刚好和八千黛照上个正脸,差点没和这女鬼亲了一嘴。
这一下给姜维恶心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只得尴尬一笑,向后躲了躲,说道:“八娘子,在下不是故意的,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然而八千黛嗅着他生人的气息,喉间咕噜一声,竟然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脖子上隐隐可见的青色血管,两个瞳仁倏地张大,占满了整个眼球,乌漆漆地不见了一丝眼白。
眼看着八千黛一张嘴咧出一口森白的獠牙,吐出一条鲜红的舌头……
脑子一懵,他便听到自己十分不雅地大喊道:“妈呀!吸血鬼!”这下子倒也明白了先前那种不协是怎么来的了,她有肉身是僵尸,而铁头陀、车罗敷和乌察干都只是死魂。
只为什么独她是僵尸?
不容多想,八千黛已经扑了过来,姜维往后一弹,撒腿就跑。一人一僵尸,绕着林中的槐树直转圈。只是姜维的身量要比八千黛高大,在这枝叶交错的树林子里明显不如她灵活,绕了不知几百圈,终于还是被吸血鬼一把抓住,张嘴就咬。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眼前凭空出现一只大手,一把抓起了八千黛的后颈,将她向外一扔。
姜维睁眼一看,救了他的居然是铁头陀,而那只吸血鬼被扔到一旁的古槐树下,便是蜷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哪里摔伤了,竟然低声抽泣起来。
这小子喘着气再仔细看,只见在八千黛掀起的披风之下,肉身早已千疮百孔,干瘪得只剩骨架,腹部却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在蠕蠕而动。
此情此景着实叫他有些搞不清状况了,呆了片刻才想起要躲避,却叫铁头陀一把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那僵尸躺倒在树下,呻吟之声渐渐高起。
只见她抱着肚子双足乱蹬,身型不停扭动,显得痛苦之极,口中不停地高喊:啊!帮帮我!快来人,帮帮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姜维只觉得自己怕是要疯!
前一刻,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被这吸血鬼咬了,后一刻又被迫看她现场表演生孩子!更有甚者,乃是脖子叫铁头陀扭住了,想转头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他只好心一横,艰难问道:“铁头陀!你!你那同伙要死了!你怎的,不,不去帮她?”
铁头陀正聚精会神看梁不凡遛夜帝,听见他问,便嗤笑道:“哼哼,你慌什么,又不是你老婆生孩子。她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一个僵尸,难道还能再死一次不成?倒是这本不该存世的鬼孩子,有违万物法则,能不能生得出来,生出来能不能活,才是两说呢!”
呃……僵尸临盆,难产,鬼孩子。
他此刻只恨自己读书太少,脑子不太够用,无奈问道:“你什么意思?”
谁想铁头陀怕也是闲得发了慌,竟说:“知道啊?正好眼下得空,爷且给你讲个故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