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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湘灵?湘灵!哈哈哈哈!”

司徒皓月不知哪根筋又抽着了,听到姜维说起玄狐在树林子里给自己起个假名叫做湘灵,登时乐得不可自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味片刻,又是笑得止不住声儿。

姜维则少许觉得尴尬,毕竟和司徒皓月也没有太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究其原因,还是自茶楼多嘴惹了祸起的,他原本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眼下不得不收敛许多。

只说那日在林中救起奄奄一息的霍娘子,本意是要去城南驿站,可巧走到半途碰上苏星河梁不凡从义善堂往回走。

梁不凡身上背着个何怜生,脚头慢下不少,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到西头岔道上。他又总怕他一命呜呼,要时时停下来去试探何怜生的鼻息。

姜维和梁不凡差不多,在身上负着个重伤的霍娘子,一脚深一脚浅,跟着半途冒出来身份不明的少女,沿着河滩往南面去。

这样一去往北,一来向南,终究是在城南岔道上碰了个正着,苏星河同绛衫少女在前,梁不凡和姜维在后。至于墨染,没人关心他在哪里。

在岔道上遇到夜行旅人不算什么新鲜事,所以当时前面传来脚步声,且听起来散乱,并不像是江湖中人,梁不凡便没有在意,然而等走到近前,忽然就听到有人问:“星河?”

另一个喊:“毕先生!”

再一个惊叫:“怜大人!这是怎么了?”

苏星河与梁不凡俱是一愣,便停下打量。

梁不凡一眼认出来少年和他背上的霍娘子,又忆起何怜生说起的放迷香和少主子,只觉得有戏可看。一旁的少女他却只是眼熟,并不能认出是谁,心道未必又是苏星河的熟人?

终是苏星河眼尖,对着那少女打量几下,视线在她腰间掠过,片刻后缓缓问道:“失踪了一月有余,你倒逍遥,上哪鬼混去了?”

梁不凡顺着目光,看见一只佩在腰带上的白玉小狐。

那不是九天玄狐的信物么?那少女看着虽然眼熟,却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梁不凡两头不连,顿时觉得一头雾水,总之不明所以。

姜维原先觉得那少女性子彪悍,不想她见了苏星河,竟如同耗子见了猫,立刻就去了三分气势,咧嘴一声讪笑,说道:“不曾鬼混,只是一时不察,练岔了。”

苏星河也不和她多话,看边上那少年的意思,是定要跟着何怜生一路走,便就领着这一群不成器的家伙回了山庄。

再等问过亓长兴,梁不凡才闹明白,九天玄狐那日修习地荒经不当,以至气血逆嗜,退化成少女模样,月余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未曾找到回山庄的路径,就在外流浪。

攥着那剩余的半块蜀香,亓长兴若有所思道:“真难为她了,还知道这东西治疗失神症最是有效,看来这苍梧山里头,神兽是真不少啊!我怎么就遇不上呢?”

看见亓长兴走过,姜维连忙问道:“亓先生好,怜侍卫他还好么?”

亓长兴道是已无大碍,但这一仗伤得狠了,要恢复元气,须得好好修养,暂时不能劳顿。

梁不凡问他:“玄狐回来了,你不去问问怎么能治好谦抑?”

亓长兴朝他翻了个白眼,答道:“你以为!我一早就问了,没用!”

司徒皓月不解,问道:“‘没用’,几个意思啊?”

亓长兴说道:“昨夜来时忙得没顾上,今早问她还记不记得打伤了谦抑,她说记得,我问她那知不知道足五里断经续脉要怎么做,说不清楚,得去藏书阁里找找看。这不,一早上和星河翻书去了,多半没法子。”

说完转头看着姜维扁嘴,说道:“这位少侠,要不然你去劝劝你带来的那姑娘,她这会儿是起不来,我看等她能起来的话,恐怕我的药炉子都要叫她踢翻了!”

梁不凡听说这话,差点没和司徒皓月一样笑得背过气去。

他一面笑,一面抽空对亓长兴说道:“你喊他去?少不得他和你一起再多挨上两巴掌五指扇!这爆脾气的霍娘子劝服得了,我和你姓。”随之便把前日在茶楼如何说书,这姜维如何被霍娘子打了两个耳光,又如何被尹孤帆跟踪,一一说了。

一席话说得那姜维又是羞愧难当。

亓长兴听梁不凡说完,便嗔怪道:“嗬哟!龙门镖局的人你带回来作甚喏!他们上个月刚出了事,正要上门找麻烦也是你说的,你这是不嫌麻烦啊?还往家里带!”

梁不凡辩解道:“可不是我带的!星河说无妨,我不管。”

恰逢苏星河进了厅堂,对亓长兴道:“我说的无妨,便无妨。”转而又问梁不凡:“今日不去城里说书了?”

梁不凡背后说嘴给逮个正着,正有些难为情,尴尬说道:“昨儿刚出了事儿,这会儿城里乱着呢,还是不去了吧。”

苏星河想了想,点点头:“城里乱着,不去也好。你就替我走一趟城南,打听一下城里如今乱成什么样儿了。”

梁不凡一听,刚要说这不还是得城里去走一趟么,边上司徒皓月拿手肘捅了捅他,嬉笑道:“我和你去啊?”

梁不凡望着苏星河,只见她点了点头,说道:“速去速回,莫要多逗留,皓月同去的话,就顺便帮我把上个月订下的洒金笺带回来。”说完又对姜维说:“你们可自行决定去留。若要走,就让不凡送你们,要留也不碍事,就是庄上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还需遵守。”

姜维连连点头,只说想留下等怜侍卫伤好些一起走,其余任何事情全凭苏掌事吩咐,即是外来,入乡随俗,庄上的规矩必定是要遵守的。

亓长兴听他们说了会儿话,又问苏星河:“龙门镖局那位娘子怎么办,要不然还是你去劝劝?”

姜维正想去看何怜生,趁机说到:“亓先生,我担心怜侍卫,想去看看他。”

苏星河点头说道:“听何大人说他们昨日挟持了你一路,你去也好。”

回想起茶楼的两个巴掌和马背上的一路颠簸,他实则是不想再见霍娘子的。之前背她出山,只是无法见死不救,如今既无性命之忧,就更不想再打照面。

他有这样的心思,跟在苏星河身后,脚头就多少有些磨蹭。无奈何怜生身负重伤,昨夜送到山庄之后,就和霍娘子一齐留在了亓长兴院子里治疗。

虽男女有别,但清风山庄只得亓长兴一人精通医术,两头顾不上,便让梁不凡把人都安置在一间屋,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只是往中间隔个屏风,放两排药炉子而已。

霍娘子悠悠醒转,起先还算客气,向亓长兴道谢,说是承蒙救命,又问身在何处。

梁不凡昨夜把人放下就跑了,苏星河也是一落定便去了玄狐那里,留下个亓长兴哪里知道其中的缘故,便诚恳说道,此地是清风山庄,是个少年人带着她来这里医治的。

亓长兴的本意,是要她能心怀感激,对辛苦搬动她来这里的人道个谢,没想到那娘子听闻不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破口大骂,言语之污秽,就连亓长兴都招架不住,扔下药炉便跑了出来。

等到苏星河他们过去,何怜生也被她吵了起来,正眯着眼靠在枕上休息,那姜维见了他,三两步蹦跳过去,轻声喊道:“怜哥,怜哥?”

何怜生听这声音耳熟,费力睁开眼,一见是他,顿时吃惊不小,急忙问道:“你,你怎的在这里!”

他便将怎么先遭了狼,后遭了妖怪,以及无意间被少女相救,又随后在林子里遇上了霍娘子,再到半途遇上苏星河梁不凡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何怜生。

又愤愤然说道:“龙门镖局的人着实可恶了,竟将怜侍卫伤成这样,不日回到大都,定要叫太仆寺好好教训一下不可!”

这说的自然是气话,何怜生劝说道,不关他们的事,是运气不好,迷香放得不是时候,赶上对面莲宗来犯,不得已只身去引开骑兵队才伤的。

二人在这边低声说话,原本声音并不大,苏星河又和亓长兴并排在霍娘子床前站住了,正准备要说明他们龙门镖局的血案和山庄无关,霍娘子却扯着嗓子骂起何怜生来,遣的词没一句不带问候家人祖宗,句句直奔下三路。

何怜生常在市井中行走,听多不怪,只当没听见,姜维是着实没听懂,反倒是苏星河听得眉头紧皱,正要说话,亓长兴先忍不住了,说道:“这位娘子,姓霍是吧?先不说你骂人对与不对,我且说点事情,你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你知不知道,打伤你的那队人里头,有人会使五雷决,就算不是断魂香,你们也挡不住的。”

说着往何怜生那边伸手一指,又说:“要不是这一个引了一半的追兵走开,也没有你今天在这里骂他了。你还连带把别人祖宗骂了,有没有点公德心?你再看看他,他要不是帮你们引开莲宗的人,自己也挨不到那一掌五雷决,也用不着自己五脏俱损,到头来还得我来想法子给他治,我很不高兴!很不喜欢!很冤枉!”

霍娘子还要再骂什么,苏星河一伸手点了哑穴,冷冷说道:“这位娘子,你龙门镖局来东江找清风山庄的茬子,明里是为着上个月血案,暗里到底是不是清风山庄的帐,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山庄有山庄的规矩,来者是客,也要守这里的规矩。你若愿意,我们自然以礼相待,若不愿意,那就去留自便,旁的,恕我们没那么多闲心。”

稍停了片刻,伸出手里外看了两眼,又笑道:“要不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听起来也还挺有意思的。”

苏星河老道,对付恶人只有威胁奏效,果然最后一句说完,霍娘子的嚣张气焰登时消减了。

见她不再撒泼,亓长兴便又好言劝了劝,说是昨夜龙门镖局和莲宗这一场遭遇,就算只是巧合,眼下东江城里也必是一团乱,按常理少不得三五日戒严,已经打发了人去探,待除了戒严,便差人送他们回城,届时大家各奔东西,各不相干,多好?

原先预备着三五日的戒严,谁知一晃过去了数十日。

又等梁不凡回来,说果真城里乱成一团,城东南两门这些天都不开,独西面的门,因为要运送尸体过去义善堂,逢双日的午时至未时开一个时辰,有行脚的,送货的,走镖的,就统统挤在那一时那一处,把城西门堵得水泄不通,从城头往下看,乌泱乌泱的,只见攒动的人头。

姜维起先不信,说难道苍云没王法了么,城墙之外按理仍是苍云属地,内城门怎么敢说关就关?

梁不凡道:“还不是因为穷,有钱贿赂那些守门的,爱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爱从哪进就从哪进。别不信,若不然我带你去试试?”

姜维自然是不信,却又怎知王法王子都没有用,直把他气得跳脚,亮明了身份说是都内府四皇子松澜,还不速速开了城门放他进城!守城的兵士笑他痴人说梦,劝他赶紧撒泡尿自己照照镜子,都内府的皇子要是长成他这样,那他们就是皇帝老爷了!

正僵持不下,那头来了个行脚的商贩,从腰间取出折得四四方方的一叠黄洋纸递将上去,货物和人就就一道给放进去了。

姜维看得眼直,忿然要问如何待遇不公,梁不凡按住他,说道:“那里面是三十枚铜钱,若你我要过,封上二十枚即可。”

这下真正把他气得眼冒金星,一时也无计可施,便就又跟着梁不凡回了来,安心住下不做他想。

城里如今乱,又封了门,为免再生事端,何怜生再无理由催他回大都,何况本就是一路,还不如等他伤势大好之后再一同回去。

山庄那边,何怜生一旦能下得了地,就挪到了梁不凡的院子,和姜维墨染一处暂居,也省了他天天耳朵受苦。至于霍娘子,则仍旧留在医庐里,苦了亓长兴只好在柳谦抑院子里另起炉灶。

苏星河笑他耳窝子浅,这些点都受不住,若今后山里呆不下去,真的去了市井里可怎么活。

亓长兴气鼓鼓地说道:“我反正嫌烦,谁爱听谁听。”

霍娘子武功废得彻底,甚至废过五脏俱损的何怜生,今后练武是不成了,但好在外伤可医,日常起居不妨碍,就是脸上的旧疤痕也能治,只颇费时日罢了。若是愿意,山庄亦可暂居,不过看她的意思并不想久留。

闲来无事,姜维和墨染两个半大小子,便和梁不凡司徒皓月耍到了一处,这些天相处下来,这些人都熟悉了喊他姜维,何怜生也不叫他说破,他自己却往往觉得心虚,有时又觉得可能这样才是最好,来来回回无非是个名字,纠结了几日便也放下了。

唯独一件事,从那一天就一直勾着他的心绪,每当想要抛诸脑后,却总时不时地又冒出来挠两下。

湘灵……抑或是,玄狐?

他时时会想起那晚救了他的湘灵,想起少女那美好的气息,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九天玄狐,清风山庄庄主人。最不敢想的,是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下血洗一门八十一条人命的案子?

但司徒皓月只朝他一笑,说道:“人不可貌相,虽这件事并不是玄狐做的,却不代表她没这能力。”把中单下摆掖进腰带里,他对姜维说道:“你呀,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姜维看司徒皓月脱了靴子外衫,挽起中单下摆,把两个裤管捋起老高用腰带扎牢免得弄湿,便也学着他,卷起了衣袖裤脚,站到湖滩上,提着竹篓子预备着接鱼。

说出来打猎,光走路便走了一上午,看四周情状,此地已是太平湖外缘,湖水在此处冲出个上下三层的小型梯湖,最终变成东溟江的一条重要支流。

这梯湖是那些蜍鱼逆流而上去产卵前的最后一个歇脚处,鱼肥而多,是个捕鱼的好场所。

司徒皓月叫他捧好家伙事儿等着。

他便赤着脚立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司徒皓月捞鱼,捞一条杀一条,不消片刻弄了十几条上来,一面清理内脏,一边抱怨:“沫沫要是在,哪轮到我打发庄里膳食!”话音才落,司徒皓月已在湖水里洗干净双手,拧干了衣服下摆,正往岸上走。

梯湖边是幽深茂盛的竹林,静得很,除了水流声和鸟叫,再无旁的声响。

姜维看他走近,递上竹篓,问道:“沫沫?”

司徒皓月把篓子拿过来清点数量,一面心不在焉地答道:“红粉修罗穆梓沫,肖骁的师妹,做得一手好菜,可惜星河叫他师兄妹二人去都内府给你家大人送信去了。”

“蛤?”姜维一听说给夫子送信,不禁心头一颤,竟然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但他又想,既是应何怜生所托,当会对他惹的祸事有所遮掩,如此又略微放下心来,轻轻哦一声,跟着司徒皓月回到岸上,扯下几片茨菰叶擦干水珠,再把靴子套上。

因墨染不会水,便给了他个竹篓子去挖笋,眼下不是竹笋旺季,故少有质佳的。

待司徒皓月和姜维找到他时,笋只挖到三五颗,菌子却拾了不少,然而司徒皓月翻了半日,只挑出一小把能吃的来。

他指着地上一堆颜色鲜艳,形状好看的菌子,无奈说道:“一看你们啊,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些毒的,不能吃知道么?”随后就又感叹:“唉,送个信嘛,肖骁去就得了,为什么连梓沫也要去!”

墨染心不死,重问一遍:“真的不能吃嘛?”

司徒皓月一面摇头,一面从他肩头摘掉一片钱槐叶子,道声奇怪,停了停,又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这一停下,姜少爷的细皮嫩肉便开始招蚊子。

这林中的蚊子又大又毒,一口下去就是个铜钱大小的包,痒得他连问什么奇怪的闲心都没有,一心说赶紧走吧,咬死了!

少不得司徒皓月又嘲笑他没有生活经验,教他再进山就要把亓长兴秘制的药膏涂上一层,断不会再招蚊子咬。

回了山庄,一进后院便有一股肉香扑面而来,司徒皓月使劲抽两下鼻子,喜道定是梓沫回来了,便顾不上姜维和墨染,提着一篓子蜍鱼直奔后厨。

他一跑,姜维抓着半途逮的一个小山猪,墨染背着小半篓菌子和笋,就有些不知所以,呆呆立在后院不知该干什么去。

恰逢此时,里院出来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身行者打扮,在双手上带了皮质的拳套护腕,见了他二人笑道:“刚从内府带了信回来,这会儿正找你们呢,快去吧。”

说完,接过他两人手中的山猪和竹篓,也去了后厨。

进了小院中厅,何怜生正同苏星河聊天,见他进来便起身让座,恭敬奉上火漆封印的手札两份。

他接过来看,封皮上未曾写明收信人,其中一封手札在封口处烫了火漆印,上有端端正正八个篆字:“都内太学皇子师印”,边上还有一方小小的泥印,两个字“应祀”。另一封则只是一个简单的火漆印子,是内府通行的格式,哪个衙门都用得。

于是他干咳一声,将两个信塞回何怜生手里,说道:“怜侍卫不必拘谨,既未写明收件人,自然你我都读得,你读吧。”

何怜生看出他是不想回信,才不愿意拆了封去读,便有些无奈。

拿过来拆去漆封,刚要展开,苏星河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说道:“你们读,我回避了。”

何怜生赶忙伸手拦住:“别别,这些天承蒙照顾,连来回送信都有劳诸位,哪有什么值得回避的!”

苏星河刚站了起来,他既如此说,沉吟片刻,便又坐了下来,说道:“也好,我也想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值得肖骁和梓沫走到半途又折返回去。”

往下又聊了聊,姜维这才知道,按着肖骁师兄妹二人的惯常脚程,他们三天前就该回到山庄了,之所以晚了三天,是因为他们收到内府递出的第一封手札,往回行到豫州汝南郡时,都内府六百里加急送来帖子,要他们入内府一叙。

去的信是苏星河代的的笔,信中内容说的是:小少爷姜维按家族规矩,在大考前回青州祭祖,以祈求祖先庇佑,望来年考出好成绩,先向夫子告假。又说,姜少爷原是不日就能回都内的,但去程上不慎染了风寒,为养病在青州耽搁盘桓,需延假几日,情况尚好,毋需挂心。

落款是何怜生的字,书封亦是。

递信进去时,肖骁未有机会同应祀见面,他们收到的第一封手札,是太学的内官吴雍给送出来的。

到达内府当天,他们带着何怜生的信物,按着说好的先去了禁卫营,出示信物后,说了送信的来由。禁卫营的人帮他们将信递进去后,不一会儿传话出来,让他们在右掖门偏房稍待,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内官吴雍带来了第一封手札,同时奉了一盒宫饼,说是有劳送信,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收下手札,肖骁兄妹未作停留,当日便套了马上路,第五天到了汝南郡,晚上便听说郡守遣了人正挨个客栈寻访住店的客人,问有没有从都内过来的一男一女,把梓沫吓得不轻,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

问过才知道,是内府有人遣了六百里加急的快马递来一张请柬。

下帖子的人是内官吴雍,帖子上只说是前次礼数不周怠慢了,望二位能不计前嫌,随驿使一道走一趟,回都内一叙。

这就有些奇怪了,虽说内府不见得是个吃人的场所,却也不是寻常人去得,说什么礼数不周这种话,更是没有来由,但六百里加急…..

肖骁和穆梓沫商量后,决定折返去看看。

随驿使回到大都已近酉时,天色擦黑前进了内苑。

这一次内官吴雍离得老远便在右掖门前等候,驿使勒马停在了门外,说道:“公子以下,车马不得入内苑,二位可随吴内官步行前去,我在此地恭候二位,稍后再送二位出城。”

这,很可疑。

第二次入内府,是应祀亲自接待的,然而见面之后,也只是闲话家常,问了问姜家少爷近况如何,何怜生近况如何后,便取了又一封手札交到肖骁手上,只说有功课之前遗漏了,麻烦二位多跑一趟,代为转交。

苏星河说完,何怜生正好展开了第一封手札,上面写道:

公子维,汝祭祖之事已知,得蒙先祖荫蔽,而知图恩,吾心慰甚,然大考当前,今汝等既无挂碍,当归早以备功名,来日返乡,尚可以报祖先,不亦乐乎?

这话非常狠,就连苏星河都看出来,老夫子对于“公子维”在外的胡闹十分不满。

呃,公子维……何怜生在心里替他捏了把汗。

姜家二少爷可不是什么公子,正经公子宫名松澜,封号藩属尚且没有。

一句“公子维”等于是把眼前这家伙从里到外骂了个通透,并且对于“延长假期”这一条十分不同意,正是不管何怜生的伤是不是适合长途跋涉,也要二人尽快返回。

瞟一眼边上的“维公子”,也是一脸尴尬,便接着展开第二封,用的却是姜映舟口吻。

二弟姜维,见字如晤。

我因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有劳你此次替我前去祭祖。你此去要多向族中的老人家讨教,祭祖时用到的规制,要听家中的长辈的吩咐,学习务必用心,哪怕多花些时间准备,就是过了中秋再返程也是无妨。

眼下家中一切安好,只是父亲近期身体微恙,已着人请了太医院的大夫前来看过,你不要太担心。

又,父亲向我提及,都内虽好,却不适宜休养生息,故有心回乡养老。下月初三便会着人安排,可能到时便在祖宅长住。祭祖之外如有闲情,你且着人修缮祖宅,以备父亲回乡居住。

何侍卫此次陪同前行,听闻为救你负了重伤,我看你不如等他伤好之后,向他拜师,好好学一学武术,有一技傍身,也省得你下次又被人挟持!

最后一段是“姜映舟”写给何怜生的,说是姜氏不肖子弟此次返乡祭祖,有劳何侍卫一路看护,如可承蒙不弃,希望姜维可趁此机会向何大人学习一些防身之术,虽然未堪大用,总强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乱世之事不求通达,但求可以自保。姜映舟拜谢!

把两封手札排在桌上,明面上是夫子封一札,姜映舟拜一札,用的字形颇有不同,然而笔画间的力度和风骨,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想来,应当是应夫子突然转变想法,又用了姜映舟的口吻写了后一封。

事前事后不过五天。五天前要他们立即回城,不得耽误,五天后却要他们不要回去,甚至叫他们逗留在外,做长住的打算,此中必有隐情。

何怜生思索道:“确实奇怪,单就吴雍和驿使便很奇怪了。若非有异,为何非要他们连夜离开大都?留宿一晚都不成?”

苏星河点头说道:“六百里加急,又连夜着人送他们出城,大都别是有什么事吧?”她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乱世’二字,颇有深意啊。”

何怜生很是忐忑,都内向来并不安稳,种种权谋不言亦不清不明,眼前这样懵懂,莫不如早日脱离苦海好些呢?

而那懵懂一听说可以学武,便是欢欣得手舞足蹈,把里头可能的隐情统统抛到了脑后。他以往想要练武,夫子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如今被龙门镖局的事一搅和,反而因祸得福了,真是应了那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何怜生在手里拿着两份手札,有些为难地摸了摸胸口,又向苏星河看去,说道:“星河,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星河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用请了。”

何怜生愣了愣,只能觍着脸,俯身过去,轻声道:“那便拜请?就请星河大侠发发慈悲,收了这个孽障吧?你收了他做徒弟,少不得留在这里给你使唤,也省得他在外造孽。”

停了片刻,看那懵懂手舞足蹈、欢呼雀跃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来来去去时常照顾不到,不若在你处有规矩啊。”

一声星河大侠,把苏星河给逗乐了,扑哧一声笑道:“何大人,你这么大的老爷,也不怕折了官威?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山庄有规矩,能不能留下,还需庄主人点头呢。”

何怜生赶忙一揖到地,谢了苏星河,又拉着姜维说道:“还愣着,快拜师吧!”

维少爷懵懂着给苏星河鞠了个躬,又摸着脑瓜问道:“啊,这就拜师了吗?不用三牲九祭,不用刻府牌开供桌吗?”

苏星河说道:“我这山野村夫不比你们城里人有规矩,有个意思就行了。但成不成我说了不算,要问过玄狐才知道。”她放下杯子站起来,又道:“没什么旁的事,我就先去忙别的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酉时开晚饭,有司徒皓月去山里抓了蜍鱼,又有穆梓沫和肖骁顺路带回来的各地特产,一上桌香了满山庄,便就把除玄狐和霍娘子之外的人全部给勾了出来。

姜维一眼扫去,庄里的人,认不认识各占一半,但这么些天过去了,却仍旧没有见到玄狐,甚至开饭也不出现,就不觉有些小失落。

但他一向容易满足,一口红焖蜍鱼下肚,饱了口腹之欲,便立时两眼放光,将这些小失望统统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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