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的经历,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从中缓和过来,胸口强烈的压迫感,如同溺在深海水藻中无法脱身。
后来,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他便有一肚子的说不完的感慨!因为,死里逃生。而对生的意义又有了更多的解读。
时间倒回到一个时辰以前,那时他正如一片落叶般,打着旋儿,往崖下的暗流里坠去,仿佛那是通往生的大门一样。但那是死神的诱惑之眼,欲要把他骗到他的镰刀面前,再手起刀落,砍下他的那颗人类头颅。
死神偏爱血腥之物。
然而,他可不乐意做一名无头野尸。但眼下的情势,又不容许他有片刻的分心。
于是,他只能睨视着周遭,以便自己有逃生的可乘之机,但貌似机会都被碎石和江水给扼住了。
想活命,就必须得冒险!但这冒险的意味亦有些搏的成分,非生即死,仅此而已。
当真是眨眼的功夫,眼见着滚滚江水便要将他无情吞没。
他以雷电之姿,借势一块欲落大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根树藤,便粗犷缠在腰间。
来不及测其承重力,荡起半块圆弧,从碎石和江水之间侥幸一回。
危难之间,亦有龙子风影。
除了轻微的擦伤外,并无大碍。
又费了些周折,总算如愿到达蛇宫,但还不及取出怀中往生莲,便眼前一黑,如遭重创,昏死在地上。
三眼蛇女见状后,先是震惊,因为,至今还未有人活着离开绝命崖,他还是头一个。
震惊之余,又很快意识到,必须尽快为其疗伤,否则他定然撑不过今晚。
于是,先叫两名丫鬟把人抬到房间,喂其服下续命神丹。
而她则带着往生莲来到寒冰窖,司音躺在寒冰床上,因有神丹护体,故暂时保住魂魄未散。
幸而大太子回来的及时,否则,那神丹再有效,也撑不过三天两晚。
虽说那寒冰窖的寒气重,却并不逼人,这便是极北寒冰与一般寒冰的区别,故有疗养之效。
三眼蛇女取出往生莲,掌中忽有万千细芒,而后仿佛有无形之手托着一般,那往生莲竟悬浮于半空中,慢慢移至司音的面前。
伴随着万丈光芒,再有三眼蛇女的内力输送。
半晌后,那往生莲竟萃成一颗红色丹丸,然后,仿佛有灵巧女婢之手,喂司音服下。
大太子龙躯一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梦中那地狱般的恐怖景象,分明昨日死里逃生的一劫。
故现在还有些精神可怖,意识尚有些不清。却仍心系于司音。
不顾自己身上伤口作痛,便急着下床。由那两名丫鬟搀扶着来到司音房中,见司音气血已经恢复,虽尚在昏迷沉睡,却不至于死人苍白。
可见往生莲的起死回生之效,当真名副其实。
故长舒了一口气,但他自己的境况却并不容乐观,身体几欲破碎。
随后吐出血来,幸亏两名丫鬟反应迅速,不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定然又要磕破身体,伤到哪里。
随后,另一名丫鬟惊慌着跑去叫来三眼蛇女,三眼蛇女见状后,便封住他身上的穴位,以免气血攻心,伤及筋骨脉络。再输送些内力为他调息,最后总算稳住他的气息脉络,但这次能不能再挺过来,还得看他的造化!
蛟国国王携其女儿孟梨衣到达黑龙堡时,龙皇给予他们以龙族最高的迎宾方式——礼花百鸣、击鼓百响、嫣红百朵。一时之间,沉寂十几年的黑龙堡又迎来了喧腾热闹的时刻。
然而,这一切喧闹的表象之下,其实,埋藏着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
它亟待有一根导火索的引爆,但这根导火索实际上在这一天就已经埋好了,只待有人首当其冲来点燃它罢了。
当天孟梨衣着一袭梨白长裙,头上绾一根人鱼银簪,小巧玲珑。
她虽称不上绝色倾国,但亦与其他女子有所不同。
若只是判定她玲珑可爱,实在是有失偏颇,实际上,她最难能可贵之处,还在于她并无蛟国公主的天生优越感,故她总给人一种亲民随和的印象。
蛟国百姓对孟梨衣的喜爱超过历代公主很大程度上便是基于这一点。当然,还有其他各种原因的叠加。
总之,若是孟梨衣真的远嫁于龙族,那么,蛟国大部分未婚男性的美梦便要就此破碎了。
而且,这个开端经由孟梨衣打开后,龙族与蛟国联姻的传统亦由此开始了。
但最后的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个错误的开端。
午宴设在湖心凉亭处,白石衔接九曲廊桥,荷叶作玉盘状,错落有致地分布于湖面,微风阵阵,只把碧水如纸般揉皱。
丫鬟斟满宾客杯中碧螺,摆好新鲜时令水果。
蛟国国王与龙皇交谈甚欢,一旁孟梨衣无心言谈,只把目光落于花园各景处。手中晶莹葡萄,剥去青皮,露出饱满果肉,其透明可见白籽,如那一张玲珑脸蛋吹弹可破。
望着望着,顿时,竟有些乏意,却在这时,视野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足下犹如生风,正往凉亭处款款而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太子。
方才未见到他人影,龙皇已然勃然大怒,只是碍于有宾客在,而不可鲁莽发作。
“晚辈君临见过蛟王,却才有事耽搁,有失远迎,还望蛟王见谅。”
二太子毕恭毕敬的说道。言语间不敢有任何轻浮造次。
“嗄?这就是令郎啊!果真是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蛟王似乎很认可他这位未来的女婿,满眼里都是欢喜,嘴上自然赞不绝口。
“正是。”
龙皇回答道,一面示意二太子就坐。
但在他正式入座前,龙皇亦一副认定准儿媳的表情,向他介绍起一旁的孟梨衣。
孟梨衣忽从看景中回过神,正撞见二太子别有深邃的眼神,四目相视时,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便在点头一笑中,作为已经相识的会意。
而龙皇和蛟王却把两人的这种会意认定是百年默契,而高兴的无以复加。
但其实这种会意,并无那般深意,却是透着深深的无奈。
天师府的客房倒也是雅致,内置有兰草熏香,有助眠安睡之效。
但三太子就躺于床榻上,却并未被困意席卷,反倒清醒的有些反常。
因为,方才在栖鸾殿确实有些乏意,也难怪一天舟车劳顿。
然而,此刻并无睡意,实在令他不解。
尝试闭目几次无果后,便干脆出房中到廊下转转。
今晚月亮又大又圆,故天地皆罩着一层白纱,无论近看,还是远观,皆有一种大理象牙的尊贵无瑕。
三太子原本只想滤掉心中繁杂往事,实际上,在这月朗星繁的夜晚,难免勾起他对往事的眷念之情,亦载有对小雪妹妹深深的忧虑。
不过,貌似这样的“月作玉盘”之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很多人,譬如坐在广场台阶上独自赏月的清婉儿,微风抚弄起裙摆,如同花儿不争而自播其芬芳幽远。
而当月光勾勒其侧面,倩影实在是丽人。
“这么晚了,婉儿姑娘也还未睡?”
三太子走上前来,在其旁边坐下,也仰着脖子,望着那天上月,直到脖子酸痛方止。
这时,清婉儿问他,“慕公子,你说那月亮上面也有人这样看着我们吗?”
“当然,那是一定的。”
“慕公子,为何这样确定?”
“我大哥曾说,月亮是一颗孤独的星星。后来,所有陨落的生命都住在那上面,他们在天上微笑的看着我们,我们亦在地上微笑的看着他们。所以,当你看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微笑。因为,那上面住着我们的亲人。”
于是,当清婉儿的目光转向三太子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似蓄力流动着波澜壮阔的悲伤,但这种悲伤终未成河。
以至于,他原本打算问出口的问题,却并未脱口而出。因为,这种感觉她曾深有体会。
每当触景生情时,便仿佛有一把匕首剜着心上肉。
两人又在月下台阶上,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晚的闲聊过后,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慢慢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三太子回去想了一宿后,最终还是答应了天师提出的要求。
其实,他本无意插手江湖上的事情,即便,这件事情与小雪妹妹有关又如何呢?
以他现有的力量,找个大活人简直易如反掌。
但若是这样,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身份,便要付诸东流了。
世人畏惧三太子,甚至不惜把他塑造成一种扫把星式的怪物。
于是,在众人眼里,凡是三太子所过之处,必有灾难如临大敌。
为此,他曾愤怒过,委屈过,失望过,但事后想想,世人皆醉唯他独醒,时间会证明一切。
如此,为何他还要答应天师的要求呢?毕竟,与天师府的人走的太近的话,他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但正如越是危险的地方,则越是安全。有时,行走在刀刃上,未必就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