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夏至节,高悬在天空的太阳越发像一个火球,将人烤得十分闷热难忍。
崔景程很是讨厌汗涔涔的感觉,往年在府里早早就备好了冰,只要吩咐一声便有奴仆端了冰来消暑。
如今出门在外自然没有这样的好处,但崔景程不是个苛待自己的,一早派了栖言到建阳城中去置办几件薄衫,再买些冰来。
自从到了建阳城,许是怕被识破身份,方璎白日里几乎不在人前露面,只有用饭时还能与她说上两句话。且她初时又坚持“无功不受禄”,不肯再白吃白用崔景程的东西了,崔景程有时一天也看不见她一次。
但崔景程每次使人买了点心瓜果总会留出方璎的一份,加上栖言是个会讨巧的,一张巧嘴把方璎都说晕了。最后还是成功劝了方璎与他四人一道用饭,只是她总会将这花费记在册上,说是等她回了庄子会请人送来。
崔景程不在意这点银钱,但方璎坚持,他也就由她去了,只是每次方璎在册子上记上一笔,他都要打趣几句。
像今日,栖言带着崔景程要的东西回了客栈,因着男女之别,崔景程就没让栖言备上给方璎的夏衫,而是让栖言买几份冰镇饮子回来。
栖言机灵的很,又喜欢方璎这样爽快的性子。这几日相处下来特意留了个心眼,也就知道了方璎喜欢甜食,特意给方璎买了冰镇花茶,又另向摊主要了些糖浆给她配着喝。
因着今日是武林大会的开幕典,虽然心里知道方璎要避开御剑山庄的人不会去,但崔景程还是带着花茶和糖浆敲了敲方璎的房门。
方璎是方赢的独女,她娘亲又去得早,方赢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在庄子里少有这样被热得有些烦躁的时候。
崔景程敲门的这会儿,方璎正靠在窗前捧着茶杯,企图靠这冷掉的茶水消去几分热意。
刚开了门,方璎就被崔景程带来的一缕凉意勾得往那花茶看去。
崔景程刚刚沐浴过,正是一身清爽的时候,心情也好了几分,捧着花茶向她笑道:“栖言刚去买的冰饮子,冰还未完全化开,这会儿喝正好。”
说罢,他也不等方璎的回答,便往屋内走去——不是他孟浪无礼,这些日子下来崔景程等人都知道她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
大概是山庄上学艺的多是郎君,方璎没有那股跟郎君独处的扭捏劲儿。房间里随时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也不摆那些女郎家的私物,故而崔景程等人给她送了几次东西后也都不必她再客气。
方璎轻掩着门,接过花茶倒了两杯,一杯放到崔景程手侧,一杯落了肚。花茶清凉酸甜,一口下去方璎只觉得心头的躁意都消了不少。
崔景程刚在房中喝过冰酸梅饮子,这会儿并不太热,他看着方璎又拿出那册子来,打趣她:“女郎除了这买花茶的钱,可还得加上栖言外出买茶和我这送茶上门的跑腿费来。”
方璎停住笔看看他,模样认真,语气却有些俏皮地道:“我知晓,崔郎君这等身份样貌的,跑腿费定比栖言要贵。多个两钱如何?”
崔景程佯怒道:“这好身份好样貌也不过多出两钱,实在吃亏。”
方璎闻言笑出声来,收起册子问崔景程是否要去看那开幕典。
崔景程嗯了一声,知道方璎要避开她阿爹,自然不会同去。就只与她相约明日一起去看那试剑。
-------------------------------------
崔景程领着栖言三人出了门,往东南方向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见前方比武台上挂着红幅,幅上武林大会四个字龙飞凤舞,狂放的气势似要冲破红幅朝众人扑来。
他几人是踩着点儿到的,台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崔景程只是来看看热闹,也不与众人相争,寻了稍远处的一颗树下站着。
崔景程踩在栖言备好的高凳上,远远瞧见台上有个戴官帽着紫袍的男子,旁边站着的男子一身青灰色云纹袍,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那官帽男子想来就是建阳城守尉刘大人了,而他身旁的云纹袍男子远看着与方璎有几分相像,想来便是武林盟主方赢。
台下围者众多,讨论声此起彼伏,又隔得有些远,崔景程听不清台上人说了些什么,只能猜测大概是些场面话客套话。待他们说完了,等候在旁许久的戴头巾的汉子抡起锣锤重重敲响锣鼓,台下一片接一片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崔景程见人群渐渐散了,心道这武林大会的开幕典跟自家阿爹接待上峰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你笑笑我笑笑,再说两句场面话,由着奴仆们在旁欢呼喝彩,仿佛他们说了些什么精彩的圣人言论一般。
没想到就是传奇里的江湖客也要做这些个“俗事”,啧,这年头,写传奇的人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崔景程犹自腹诽道,这会儿却忘记了自己也是属于写传奇的那类人。
-------------------------------------
次日巳时,崔景程一行人准时到达试剑台。
台上的司仪先是宣读了今日比剑的一些规矩,主要在比试,力求点到即止不可过分伤人。接着又将参赛的江湖中人请上台去一一抽了签,签上的数字从一到二十,每个数字对应2个人。
待抽过签,司仪最终请出了方赢和另外两个中年汉子,应也是用剑的好手。再次向众人强调了一番点到即止的规矩后,便将抽到“一”的两个剑客请上了台。
因要替方璎遮掩身份的缘故,崔景程让栖言一早订好了试剑台对面食肆的包厢。崔景程让栖言等人不必伺候,三人也就欢喜地跑到台下去凑热闹了。
今日方璎还是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一套白衣,面纱遮去大半张脸。
“第一组,飞豹门尹茂实对沧海阁盛玉堂,请——”
崔景程听着司仪报幕的声音,转头去问方璎:“这飞豹门和沧海阁是个什么门派?”
方璎目光紧紧盯着试剑台,她上次见到师兄还是十年前,到如今只依稀记得师兄的面容清秀,要认出师兄来只怕还是要靠山庄的剑法。因此她昨日特意早早歇息,以免今日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师兄。
听着崔景程的问话,方璎依然保持着望向试剑台的姿势,只略略想了想,便如实回道:“飞豹门不大了解,沧海阁我曾听阿爹提起过,是近些年来江湖上的新秀帮会,想来实力应当不会太差。”
这实在不能怪她不知晓,这些江湖俗事阿爹不想她知道太多,说是心里想的事多了,拿剑的手就不稳了。
崔景程本来也只是随意问问,闻言也不多追问。
试剑台上二人早在崔景程说话时已经行过礼,这会儿已经是斗得难解难分。崔景程见其中一人右手执剑向对手的肩上刺去,被刺者忙挂剑挡在身前,腿又去扫那刺剑的...剑身打在剑身的脆响劈劈啪啪,两人的身影时而腾空翻起,时而向对手飞掠去,剑影带着人影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崔景程眼睛追着剑影,耳边时不时还能听见快剑劈开风的声音,这紧张的场面看得他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渐渐地,其中一人的身影慢了下来。崔景程看得揪心,左手紧紧抓住桌布,右手握拳放在膝上,呼吸也比往常快了几分。见那人的身形稍顿,语气紧张地问方璎:“女郎,他是不是要输了?”
方璎常常与庄子里的师兄弟们比试,又得了方赢的亲自指点,这飞豹门与沧海阁的比剑她虽也看得入神,但到底是比崔景程等人看得明白一些。
“那身形快些的应是沧海阁的人,剑招又快又狠,招式稳健。对面那人步法已乱,这一句怕是要输了。”
方璎话音刚落,就听得台上哐啷一声,飞豹门尹茂实的剑被那盛玉堂一抬手打飞出去。
“第一组,沧海阁盛玉堂胜。”司仪敲着锣,大声宣告着其中一人的胜利。
崔景程紧悬着的心这会儿也随着战局落幕定了下来,这一番比剑看得他入了迷,这会儿一放松下来才发现刚才又喊又叫的,嗓子渴得紧。
他忙捧起冷掉的茶水一口饮尽,与方璎道:“这比剑实在刺激,看得我仿佛置身其中,呼吸都急促不少。”
方璎笑了笑,这二人的剑用得确实不错。
崔景程又问她:“女郎可看见眼熟之人?”
方璎摇了摇头,崔景程虽只能看见她的一双眼睛,却也能从中看出来她的沮丧,便安慰道:“莫急,还有十九组呢。”
试剑台上,司仪又宣读了接下来的几组剑客的来历与名讳。比剑一场接着一场,崔景程在方璎的解说下也渐渐能看出些名堂来了,对这比剑也不如看第一场时入迷了。
方璎连着看了快两个时辰的比剑都没有见到与御剑山庄的剑法相似之人,不免有些失落起来。
台上的司仪看了看日头,向众人赔了个礼,请看客们稍事歇息用饭,未正时再继续下面的几场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