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璎的马就拴在不远处,若不是它等得烦了在树下走来走去,崔景程还真没能从一片漆黑中找着这匹黑马。
因着这会儿已经不必赶路,崔景程也就请方璎先上马车歇息,待栖夜喂饱马后再出发。
崔景程让栖言备上茶点,与方璎闲聊。
“女郎与令师兄已经十年未见了?”
方璎饿得狠了,拣起一块桂花糕入了口,又捧起瓷杯来喝了口茶才回道:“十年前,师兄家里人来接他下山,此后并未再见过。”
程师兄是因为身子差的缘故,他的家人才将他送上山庄,希望他能借着修习武艺强身健体。他比自己要早三个月开始练功,所以两人年岁相近,方璎却要叫他一声师兄。
崔景程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江湖传奇,不禁来了几分兴致:“不知女郎师从何处?”
“御剑山庄。”
崔景程在话本里见过这四个字,通常能叫御剑山庄的,庄主多是武林盟主一类的大人物。
栖言也看过话本,朝崔景程身旁凑去:“我在话本里也听过御剑山庄的名字嘞!这庄主往往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豪杰。”
方璎忍不住笑了,这几个人怎么满脑子都是传奇话本?但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阿爹在江湖中确实有些名望。
栖言是个好动爱打听的性子,听她笑出声并不羞恼,反而追问道:“女郎莫要嫌我没见识,我等少有出门游历的机会,可不得多问问?不知现任武林盟主是哪位大侠?”
“正是家父。”
方璎看着眼前几人瞪大的双眼和不可置信的神情,颇觉有趣,又逗他们:“家父便是御剑山庄的庄主。”
栖言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好家伙,刚开始只觉得女侠能腾空飞起很是了不起,没想到女侠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那身手......
崔景程也不敢相信:“那令师兄岂不是...”他在清河郡呆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郡中有这等来头的人物!
方璎呆在山庄上十余年,身边人除了服侍的婢子便是同门师兄弟,庄子里少有女弟子。师兄师弟毕竟是男子,平日里与她交流也多是为了讨教剑术,并没有这样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的逗趣人儿。
谈及程师兄,她又有些垂头丧气:“师兄年幼时身子不好,他家中也有些来头。之所以送他到庄里学武也是想着能强筋健骨...师兄很是聪慧,于剑道上颇有见解。”
像是被困在回忆里,不等崔景程等人说话,方璎又继续道:“待我开始练功时,听到的都是旁人夸赞师兄是怎样的聪慧,我作为阿爹的女儿,自然不服。”
崔景程接过话头:“所以女郎便与令师兄约好要切磋一番,只是令师兄临时被家人接走了?”
方璎点点头,补充道:“那时我连剑都拿不稳,师兄便说十年后再与我比试。”
崔景程也明白过来了,安慰道:“不日便到建阳城了,令师兄如此天纵英才,想来会往建阳城去凑一凑这热闹,女郎且宽心。”
方璎点点头,道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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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建阳城外早早排起了长队,就是武林侠客们也不得不守着规矩等待着守城士兵的检查。
虽是初秋,崔景程等人坐在马车中,听着人声鼎沸,不由地觉得有些闷热。
方璎的马让栖时骑着,自己跟崔景程、栖言坐在车里。她掀起车帘往前数了数,见还有十来个人便轮到他们,侧身拿出行囊中的面纱又戴了起来——不知会不会遇到庄子里的人,还是谨慎些好。
这几日相处下来,崔景程等人也知道了方璎是独自偷跑出来的,倒是跟他们很是相像。只是他们逃离清河,她想去往清河。
大概是因为江湖人士众多的缘故,守城士兵的人数比规定的要多出许多。
约过了一刻钟,方璎等人终于入了建阳城。建阳城是几朝古都,一砖一瓦间有着说不尽的底蕴。街市一派的喧闹景象,摊贩的叫卖声、豪侠的说笑声不绝于耳。
几人在一处茶摊上稍做休息,不远处栖言问完了路回来向崔景程禀告道:“郎君,城中几处好点儿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前头的老叟说是只能往那云来客栈或者是再小些的旅馆看一看了。”
云来客栈是当今天下开得最多、最好且最贵的客栈,崔景程是住得起的,但他们几人不敢让郎君如此破费,还是要崔景程拿主意才是。
崔景程惯是个会享受的,何况身旁还有个女郎,他点点头朝栖言吩咐道:“便去云来客栈,要四间房,栖夜与你们作息不同。”
栖言点点头,他就知道郎君是个大方的。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虽然因着价钱的关系客人比别处要少许多,但也不乏像崔景程这样不在乎银子只关心好坏的富家子弟。
待客栈小厮递来了房间的钥匙,崔景程一行自回房歇息了片刻,到了午间才下楼用饭。
越往人多的地方去,方璎就越是低调。不同于入城时的一袭粉色襦裙,方璎换了一身灰色道袍,在屋内也戴着帷帽遮掩住容貌。
崔景程顾及她的身份,特意选了靠近角落的位子就座。
他们连着赶了几天路,路上只能吃些干粮、饼子,如今到了建阳崔景程很是阔气地点了一道烧鸡、一条蒸鱼,又依着小厮的推荐点了焖肉和两道素菜,另温一坛酸梅饮子。
等上菜的间隙,崔景程竖起耳朵来去听那说书先生说话。
“诸位可知,这武林大会是几年一次?”说书老叟一拍惊堂木,先是起了个话头引大堂众人回答。
台下几个汉子起哄道:“谁人不知四年一次?还有些新鲜的没有?”
那老叟被他们一呛,也不作恼:“这新鲜的自然是有了。不知诸位好汉可听说了今年武林大会的新赛法?”
这倒确实是个新鲜事,往年的比武都是直接找块空地儿摆个擂台,一人守擂,一人攻擂,每日得出一个优胜者,如此连比数日,最后一日是几个优胜者再打一次擂,最终获胜的便是新的武林盟主。
“今年不打擂了?”刚才起哄的人里,梳着毛辫蓄着虬髯的汉子出声问道。
那老叟故作神秘地点点头,引得台下人连连起哄要他说明白些。他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继续道:“今年这新赛法,乃是现任武林盟主,御剑山庄的庄主方赢向建阳城守尉刘大人进言所改。”
崔景程听到这,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方璎,这父女俩连名字都相似得很。
台下众人或在讨论方赢,或在讨论御剑山庄,或是在让那说书老叟不要卖关子。
老叟清清嗓子让众人安静下来后,才又抚着发白的胡须道:“与往届不同,今年的比武特以兵器划分,分为剑、刀、枪三大组,其余又归为一组。”
老叟顿了顿,继续道:“待分了组,组内又以抽签的形式一对一打擂,如此比下来,每组各有一个优胜者。这四位优胜者再两两比试一场,最终选出新的武林盟主。”
那虬髯汉子不解,高声问道:“这兵器各有所长,如此一来岂不是有些人占了兵器的便宜?”
崔景程听懂了那虬髯汉子的意思,也去问方璎,这样比试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方璎摇了摇头,轻声道:“选什么兵器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儿,否则剑客只与剑客比试,耍枪的遇上耍刀的难道只能逃跑?”
那老叟也是这样的想法:“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兵器之间自然有相克,但也不是选对了兵器便天下无敌。”
崔景程了然地点点头,确实如此,打架么哪管你兵器顺不顺手克不克自己的?
老叟还在说些什么起着话头,崔景程觉得不必再听下去,方璎毕竟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对江湖武艺比拼的见识远非常人可比,便又与方璎打听起来。
“话说回来,不知道武林盟主平日里要做些什么?”
方璎停下筷子,想了想,阿爹在庄子里都做些什么?吃饭、看戏、怀念娘亲?但这些跟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区别呀。
“吃饭,睡觉,练功。”方璎想了想,选了阿爹做的最多的几件事说。
崔景程:...那传奇话本不是这么说的。
栖言也笑出声:“那跟我们也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吃饭睡觉做事。”
方璎点点头,确实如此。
崔景程不敢相信现实与想象相差甚远,犹自追问:“那传奇里写的那些匡扶正义,除恶扬善,做好事不留名呢?”
方璎支着头,陷入了深思。
匡扶正义是有的吧?但是阿爹出门在外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呀。除恶扬善?这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么?做好事不留名的话,她也不知道阿爹做了没有呀...
崔景程的心随着方璎越来越紧皱的眉越发痛了起来,江湖,说好的豪情万丈为国为民呢!